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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专访】罗宏:湘西深处走出的“骡子”作家

2016-01-09 21:59:42 来源: 点击: 作者:

2015-03-11 跨界写作与跨界人生

——《源清》专访罗宏教授

源清说

罗宏,

在广东文艺界是个若隐若现的名字。

他内敛又张扬,散淡又执着,庙堂又江湖,

构成了他简单而丰富,若隐若现的生命姿态。

《源清》也是在《骡子和金子》出版后与罗教授有了较深入的接触,

逐渐加深对他的了解。

跨界写作与跨界人生,

成为我们想探究的一个话题。

1作为教授和学者

源清:你是大学教授、学者,还被评为广州市的优秀专家,据说广州只有百余人享有这个称号,这是你最主要的社会身份吗?

罗宏:一般地可以这么说。但我不是理想的教授和学者。我发表出版学术论著(含编著)和发表论文近百万字。可是这些文字缺乏稳定的专业指向,不像一个专门家。我在学校从不报科研课题之类,也基本不参加什么学会和学术会议,我和学术界很疏远。上课也只是达标。所谓科研成果也只算中等。按照现在的高校评估标准,我很平常。好在学校和同事对我很宽容。

源清:这是你的个性吗?

罗宏:有一点个性原因。但更多是有自知之明。我77年考进大学,已经在社会上当了八年工人,只有小学五年级的文化底子,外语当年没考,我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后来外语一直很差。数学高考仅得8分。全靠拿了个地区语文状元才考上。是个瘸腿。按现在的话,我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我有个偏见,外语和数学不好做学问是没有大出息的,就是个二道贩子,道听途说的学问前景。我不想为难自己,也不想调侃学问。再说,学社会科学在中国也做不出什么大学问。

源清:为什么?

罗宏: 你觉得中国现在有康德、萨特、尼采、维特根斯坦那样的大家么?连钱钟书都是述而不作,引经据典而已。我这样的人还能做出什么大学问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不是蠢么?既然蠢又怎么能做学问呢?

源清:中国为什么没有你说的那些大学问家呢?

罗宏:做大学问必须以怀疑一切为前提。当你明白自己不可能怀疑一切就注定做不了大学问。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到这了。

源清:你教学怎么样?

罗宏:课堂效果不错,学生说我能吹水,能忽悠。也很尊重我。但我和学生交流不多。一方面,我自己是独往独来,自行其是地成长的,觉得成长靠自己。一方面,现在的学生也有自己的追求和兴趣,没必要吊死在我这棵树上。所以我只教书,不育人。

源清:那你为什么在高校呆下来?

罗宏:我喜欢大学相对自由、悠闲和清高的生活。我们见了校长可以擦肩而过,旁若无人,校长也不在意。在中国其他任何单位,可能吗?还有那么多青春的少男少女,很养眼呀。不管怎么说,大学是中国社会文化指数最高,各种污染相对较少,从业者相对最有尊严的养生福地。

源清:作为教授和学者,你总该做点专业方面的事吧?

罗宏:我觉得教授和学者首先还是要做人。把一个人的血肉追求放在第一位。在这个前提下才考虑专业,我做学问是为自己的人生服务,而不是为学问献身。我写文章完全凭兴趣,也不回避功利。

源清:能否对功利性说具体一点?

罗宏:比如为评教授而写文章。我95年评了副教授,当时有几十篇文章。评完副教授就没用了。此后9年没写文章——因为迷上了影视。后来领导说,你的师兄弟都当博导了,你不评教授有点说不去。我才感到在高校不评教授确有压力,就决定拿一年时间捡外语和写文章。结果一年硬背下来五千单词,可以做选择题了。还炮制了二十几篇文章发表了。其中十几篇发在核心期刊,包括《文学评论》、《文艺研究》、《文艺理论与批评》、《学术研究》、《外国文学研究》、《文艺争鸣》等知名核心期刊。外语也在全国统考中拿了70多分。第二年就把教授评了。

源清:据我所知,能在一年写这么多文章且发表在这些高端学术期刊上的学人并不多。这其中是否有运作,说白了,就是买版面?

罗宏:我发文章只拿过稿费,从来没交过版面费。上面说的那些文章只有一家北京的核心期刊在决定用稿后问我,你是否有科研经费?我立即说,要收版面费我就撤稿。对方立即说,我们没有强求的意思。于是下一期就发了。后来我去北京拜访了该期刊,请责任编辑吃了一顿饭,他也给我发气功治肩周炎,成了朋友。还有一些稿子是通过朋友介绍的,但我都说,要是觉得拿不出手就不要为难。我说的这些文章后来发表大都是栏目头条,甚至上封面要目,可见还是拿得出手的。我也被退过稿,而且退稿的都是朋友,我从来没有勉强。如果要勉强朋友,我发的文章和级别还不止这个情况。有一次开全国期刊会议,我一个好朋友主持会议,拿着到会的期刊单位名单问我,你有文章想在哪家期刊发,老总都来了,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有话你们自己说。我对我朋友说,你也别太费心了,我也不想你看不起我。我这点操守还是有的。不就是评个教授吗,达标就行了,何必那么煞费苦心呢。

源清:你似乎对教授不太以为然?

罗宏:不是我不以为然,而是我们教育体制就没把教授、博士当根葱。现在教授、博士太滥了。要按我自己的标准,我觉得自己顶多就是个副教授的料。

源清:你似乎对做学问也不以为然?

罗宏:恰恰相反,我对学问太以为然了。所以我才说我不是一个理想的学者,不敢在学术界招摇过市。只敢钻一下体制的空子,按照体制的标准混一个教授招牌,为自己谋一些合法的福利而已。我们的学术体制对学术没有绝对标准,只有相对标准,通俗地说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我就占了这个便宜。就像高考一样,状元哪怕得30分,也可以进清华北大——因为你是第一名。我开玩笑对朋友说,我要当教育部长,全国的教授不超过一万个。拿到世界去,才被人看得起。不说这些得罪人的话了。

2作为小说家和评论家

源清:你还写了五十余万字的小说,入选过中国小说年度精品集,基本是笔名,直到去年,第一部长篇小说《骡子和金子》一炮走红,才有比较多的人知道你也写小说。这似乎也和一般小说家的道路不太一样。

罗宏:在我看来,搞文艺理论也会文艺创作天经地义,文艺理论的水平应该和文艺创作的水平接近才对。区别仅仅是侧重理论还是侧重创作的问题。我写第一篇小说就是想证明搞文艺理论也应该会创作。

源清:能否具体说说。

罗宏:我在广东经常参加作品研讨,说话有些不饶人,一些作家朋友就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写篇小说看看。我开玩笑地说,要我写一流的小说恐怕困难,二流的还是拿得出。《作品》当时的主编杨干华是我朋友,就说,你小子别吹牛,你要写个二流作品我给你上头条。半个月后,我写了《雨天》,我的第一篇小说就是这么打赌出来的。后来杨干华还给我推荐到《小说月报》。接着我就连发了《夜天》和《热天》,成了个系列。杨干华又说,你写都市生活还行,不妨写乡土题材试试。我又写了《家乡人物志》发在大型文学期刊《芙蓉》,也是短篇小说的头条,并被收录进了96年度小说精品集。

源清:我读研究生也学文艺学,觉得学理论的搞文学创作有思维障碍。你作为文艺理论的学者从事文学创作,可称之为跨界。

罗宏:我没有跨界感。中国文学史上,比我跨界更大的文学大家有的是,屈原、曹操、王安石、韩愈、苏轼等等都是政治家兼文学家。现代文学史上,胡适、鲁迅、朱自清、闻一多、钱钟书等等都是学者兼作家。只是到了当代才有了学者和作家的跨界说法,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能力在退化。

源清:你写小说为什么不一直写下去?

罗宏:95年至96年我写小说发小说比较多,主要是想证明学理论也能创作,并没想当小说家。所以发表时都用笔名,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写小说。之后兴趣转移到电视片方面去了。

源清:你又跨界了。

罗宏:我没垮界的主动意识,只是对电视有兴趣而已,做电视使我的生活视野更扩大,我想表达的东西也更多的人接受。应该说我追求的是生活的丰富感和表达的愉悦感。小说和电视不过是手段而已。

源清:你什么时候开始用本名写小说的?

罗宏:这和我转向电视剧有关。大约2010年前后,我觉得自己做专题片没有兴奋感了。就想尝试影视剧。有朋友说,影视剧写知识分子校园生活的作品没有特别成功的作品,只有一个《围城》,也不算太成功。主要是校园生活冲突性、动作性不强,很难写。我就想到十几年前写下的中篇《北大人的故事》。拿出来修改了一下,向大型文学期刊《花城》投稿,被采用发表,第一次用本名。发表后交给朋友看了,朋友说很有戏,就是调子有些灰,做电视剧不太合适,想推荐给人做话剧。这是2010年的事。

源清:你最有影响的小说还是长篇小说《骡子和金子》。中国知名的文艺评论家饶芃子、张柠、洪志纲、谢有顺为你写推荐语。出版后广东文坛立即召开了高规格的研讨会,《羊城晚报》整整两大版的报道并连载小说。全国几十家网站也转载消息。中国图书节和南国书香节都作为重点书目推荐。广东省副省长和中宣部出版局领导都参加你的新作发布会并致词高度评价。小说出版后多家知名影视机构闻风而至洽谈影视改编权,你两个月内签署了五个版权转让协议,你的这部小说至少将出现纸质图书、电子书、电视剧、电影、连环画、戏剧五种文本形态,连环画还获得全国美展大奖,小说获得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奖。可以统计的购买阅读的读者量已过数万,在书店销售上了畅销书榜。可以说,你是近年来广东最火的一个小说家。

罗宏:不能说最火,只能说较火。你做了不少功课。谢谢你,也谢谢厚爱我的评论家、新闻机构,政府机构、文化企业以及广大读者。没有大家的抬举,我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源清:这也和你的努力分不开。我看报道,有些记者看哭了。我也是一边流泪一边笑。不少读者是全家传看的。我的朋友们几乎都是一口气读完《骡子和金子》。读完了还反复探讨。我看故事看得一气呵成,跌宕起伏,看你嵌入其间的理性思索又十分精辟,引人深思。我的阅读经验中,当代中国作家中没人写过这种小说。张承志的《心灵史》、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也比较注重思想阐释,但他们的故事完整性是谈不上的。我觉得你的小说做到了雅俗共赏,独树一帜。参加你作品讨论的专家更是见过大世面,陈实老师说,这是近十五年来广东最好的小说之一。《花城》杂志主编田瑛老师说,鲁迅的阿Q人物之后就是骡子。我认为他们都是很真诚地评价你的作品。报道中强调你的这部小说两个亮点。第一,你的小说在出版后两个月内衍生出五种文本形态这是很少见的。第二,你的小说做到了官方认可,商家认可,读者认可,这也是很少见的。我想知道你是否进行了精心的策划。

罗宏:说策划应该有,但不是精心策划而是粗心策划。灵感来自我给研究生上课,说到影视剧的情境。我举例说,如果你在街上捡了个钱包,发现里面有万元大票,情境就诞生了。剧情就开始了。因为你在挣扎。我立即被自己的举例触动。我能不能写个捡钱包的故事呢?我把钱包捡大一点——捡银行。我还要把失主做大,就想到了红军。红军的银行怎么捡?只有在长征中捡。于是,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既有思想性又有传奇故事性的影视作品创意。如果我用这个创意去找买家,一点就破,在诚信缺失的当下很不安全,就想把它写成长篇小说出版,有了法定的知识产权,再进行推广,想要剽窃成本就高了。这就是我的策划。后来的反响基本如我所料。

源清:这是很精明的策划呀,怎么说是粗心呢?

罗宏:由于我是奔影视剧去的,开始没在文学性上做文章,正好我要出国拍片,两个月就赶写完了,是个影视剧的详细梗概。回国后,我的朋友田瑛对我说,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物和故事,为什么不在文学性上再加强一些呢,也让它在小说性上经得起读。我就做了一些修改。这时候我多年积淀下来的一些思考,以及理性思维方面的一些素养就发挥作用了。我把小说当作一个思想寓言写,果然产生了一些特殊效果,即结构上的复调性。其他方面,如语言、细节等和成熟的作家比还是有距离,总体上说还比较粗糙。现在想来也惭愧,要是知道大家能这么认同,当时会多做一些功课,写得更扎实一点。说来说去,我还是有些功利地对待自己的作品,这就叫粗心。

源清:可是我觉得你的粗心有某种必然性。与你交谈和看有关报道,发现你对自己的小说在思想方面,创意包括商业化方面强调的多,在艺术方面的自我评价比较低调,我感觉你其实对艺术方面不太在意。

罗宏:你很敏锐。这个话题要分两点说。第一,我确实觉得我的小说在艺术方面不够精致,比不少小说家要逊色,要承认山外青山楼外楼。第二,我也确实不太在意艺术上的雕琢,我写小说没想成全艺术,只是希望艺术来成全我。比如成全我的思想诉求,故事性强一点,读者会容易接受。比如成全某些商业化设想,就要有比较巧的创意。只要目的达到了,艺术差一点我的确不太在乎。我没想成为文学大师,也没有艺术崇拜。我更注重自己活着的自由感,太痴迷艺术可能会被艺术奴役,成不了大师,自己更烦恼。我做什么事都要问自己,你能做成吗?如果回答是做不成,一般就不会去做,比如我知道自己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学问,就不会在学问上碶而不舍。知道成不了文学大师也不会对艺术如醉如痴。

源清:但是很多事必须做完了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

罗宏:的确如此。这个时候我就要问自己,要是做不成你会后悔吗?要是回答不后悔,我也会去做。总之,做什么都必须以自我为中心不能以非我为中心。这样你才是活自己,你才是自由的。

源清:我感觉到你的人生哲学了。是受存在主义的影响吧?

罗宏:不能说我是受存在主义影响才形成了自己的人生哲学。只能说我的人生哲学和存在主义不谋而合。存在主义强调一个人应该独立选择自己的人生,不能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要说我受存在主义影响而形成了我的人生观恰恰是反存在主义。我的所有人生信念都是从我血肉里长出来的,和他人没什么关系。

源清:但不可否认,在社会生活我们不可能封闭地成长,不受他人影响是不可能的。

罗宏: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否认自己的成长受到他者的影响,而是强调即使是受他者影响而选择了某种信念和行为你也不能推托自己的责任,你所做的一切都要自己埋单。生活中许多人总是强调环境所迫,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成了好人就说是受了好人的影响,成了坏人就说受了坏人的影响 ,自己没有承担。人来世界是为自己而活的,不是为他人而活的,即使你为他人而献身,也是你出于你的意志,在我看来也是为是一种为自己而活的方式。

源清:但是我发现你很强调思想,你说的为自己而活,是否可以理解为活出思想性的自己呢?

罗宏:帕斯卡尔说人是思想的芦苇,我很认同。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此。我认为思想的独立性和独特性是最根本的非动物人性,人要是能主宰自己命运,就应该活出思想来。也就是说,人在奠定自己动物性的存在基础之后应该为自己的思想而活。当然不是抽象的冥思苦想,而是融汇到日常生活中。在这个意义上,我的创作文本也是思想的载体。艺术只是表达思想的形式。我认为自由地思想和行动就活出了自己。

源清:这样一来我比较理解你写小说和你的人生追求密切相关了。听说你还在写一部号称垫棺材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叫《北京时间》。

罗宏:《北京时间》是以我的人生经历为情节轨迹展开的小说,就素材而言,有我的影子,但决不是自传,会有很多虚构成分。我想反映最后一代理想主义者的人生命运和时代命运。我力图以上帝的眼光看这一代人的人间命运,不受任何政治理念左右,没有任何商业目的,也不计较生前能否出版。这是一部为我自己写的作品。一位玩电影的朋友一直想以我的经历为基本素材拍一部类似《美国往事》那样电影,还说就叫《中国往事》。他主要感兴趣我的青少年故事。我受到启发,就想扩展到一代人的命运。这一代人是40后到50后,主要是50后。这一代人是最完整地在红旗下成长的一代人,是红旗下的纯种蛋。这种红旗下的纯种蛋是怎么孵化成鸡的?是什么品种的鸡?就是我想探讨的。我的初步结论是,这一代人是最后的理想主义者。我现在写了10多万字,因为一些功利性的事情诱惑,放下了。我不急。慢慢写。我是把这部小说当代表作写的。

源清:我还知道你还有一部以黄段子为基本素材构成的长篇哲理小说,叫《蝙蝠寓言》。你也宣称这部小说属于你的代表作。

罗宏:用黄段子支撑一部哲理小说是基于两点考虑。第一,我认为语言词汇本身没有干净和肮脏的区别。比如肛门和嘴巴这两个词汇都是中性的名词,一视同仁地入选字典。如果说肛门这个词是肮脏的就是语言歧视。同样道理,“我操你妈”这个主谓宾句式,和任何句式一样,都是表达方式而已,其表达功能属于修辞,实际含义是“我恨你”的意思,决不能从字面去理解。也就是说,我试图从修辞学,文化学的意义去理解所谓脏话表达的特殊社会功能,而不认为这是人品堕落的表现。所以,以所谓脏话构成的黄段子是一种特殊的语言修辞文化现象,我想探讨这种文化现象的亚文化价值,以及其中的文明对抗。第二,我认为黄段子是一种富有肉感的文化想象,其中往往蕴含着原生态的生命感悟。比如这样一个准黄段子,小时候过中秋,听着嫦娥的故事,想的是月饼,长大了过中秋,吃着月饼,心里想的是嫦娥的故事。对人生的心理变化揭示得十分准确而生动,是很有智慧的想象。我这部小说的主题是通过肉感的想象去探讨灵与肉的关系,探讨活着的意义。我认为,人类只有一个问题:活着。人类只有一个矛盾,灵与肉的矛盾。这部小说我写了20多万字,也放下了,一是觉得有些问题还思考得不成熟,二是总有些现实的诱惑纠缠自己。

源清:可以看出,写小说只是你的手段,你在意的还是思想。

罗宏:对。我写小说只是想把思考写的更有可读性。没想去成全小说艺术。完善小说艺术会有人去做,而且比我做的更好。其实就思想而言,我也没指望能想出什么名堂来。人一思索,上帝就发笑,可是人不思索,长脑袋干嘛呢?尽管上帝发笑,你还是得琢磨点什么,才能把人和动物区别开来。所以思索的意义不在于发现了什么真理,只是表明你是个人而已。至少我愿意选择这样一种活着的方式,说来说去,还是为自己而活。

源清:这样一来我也能够理解你的评论文章了。你写评论包括相对学术化的论文也有跨界性,没有严格的专业局限也没有稳定的对象局限。你不受专业束缚也不在意对象所谓高下之分。你在意的是自己思想表达的自由。

罗宏:谢谢你的理解。我认为专业是基于人类的需要产生的。比如医学,是因为治病的需要。人类都健康,医学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所以专业是为人服务的。就我的写作而言,是因为特定的问题触动了我,我想探讨,所以就写文章,是什么专业我并不在意,当然我必须具备一些相应的常识,这就是我的专业观。有些人很专业,我觉得是他们的心灵需要,我也很敬佩。可是我缺乏那样的恒心和能力,很难为专业献身。至于我论说的对象是《红楼梦》还是地摊文学我也不在意,在我看来所有的对象都是供解剖的尸体。评论水平的高下取决于评论者而不取决于被评论的对象。其实我们不是在阐述对象,而是在阐述我们和对象之间的解读关系。比如《红楼梦》作为物自体是怎样,我们谁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我们感受中的《红楼梦》。于是,对象的高下之分就不重要了,因为它不能决定评论的高下。戏剧表演中常说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就是这个道理。评论说到底是在展示评论者自己的思想感悟能力,被评论的对象只是一个说话的由头。

源清:可是你的随意可能会造成专业指向不明,给人感觉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会影响人们对你的关注度。

罗宏:这是我自找的,能怪谁呢?我自己选择三心二意地活,凭什么要求他人全神贯注地关注你呢?

源清:我发现你的评论中也有应酬之作。

罗宏:我也是俗人。朋友要你帮忙你总不能拒绝吧。不过我有一个原则,有好说好,有不好不说好。也就是说,对你认为是优点的方面说足一点,对于你认为是缺点而别人又难以改进的方面就不要硬去抠人家。比如人家功力不行,很难短时间提升,你就不必去说了。总之,我的写作和我的日常生活关联很紧,有些作家把写作视为超脱日常俗世生活的天国圣旅,我不这么看待自己的写作。我写作就是表达自己的俗世生命感悟。就文学创作而言,我就是在写思想寓言。

源清:我还发现你的论文很少引经据典,有点自言自语,和许多学人的表达不一样。还听说你主张“直接思维”,可以谈一谈吗?

罗宏:中国学人喜欢引经据典,所谓明道,宗经,征圣。大约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证明自己的见解有根据,有出处,第二是证明自己的见解被权威认同,有价值。我对第一种情况有保留的认可,但也不完全认同,有时候根据常识就可以了,不必考究出处。比如地球围绕太阳转,就不一定非要说是根据哥白尼的学说。根据事实,根据逻辑都可以建立判断,比如水往低处流,你看一眼就可以下判断了,不一定非要引经据典。对第二点我只认为具有某些修辞效果,并不认为有权威认同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什么权威不权威。再说,既然有了权威结论,你再说不是饶舌吗?你看维特根斯坦的文章,从不引经据典。他说,他的见解如果有人说过,那只是英雄所见略同而已,和他没关系。你再看先秦诸子的文章,哪个是引经据典的?先秦诸子面前没有经典,他们的文章直面问题,就成了经典。我很推崇这种思维姿态。我主张直接思维,就是直面问题本身,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不在乎他人怎么看,以最少的阐释完成判断。在哲学上,这就叫“奥卡姆剃刀原理”,也就是“简单性原则”。你必须这样假设,没有孔子、没有庄子,没有柏拉图、笛卡尔、黑格尔等等我就不活了吗?就没法思考了吗?要引经据典才能敢发言,你看得完经典吗?庄子说过,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求无涯,殆也。我写论文就是这么考虑的,假设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要面对某个问题怎么办?还不是得自己解决吗?这就形成了我的论文特点。

源清:你写评论和写小说有没有思维转换的冲突?

罗宏:没有。你不觉得我的小说故事性都很强吗?我很喜欢昆德拉的作品。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融为一体。这是我喜欢的一种写作姿态。而且有理性思维的介入会有种独特的表达效果。

3作为影视人和策划人

源清:你很强调写作活动对自己人生追求的意义。那么,你从事影视活动和一些社会商业策划活动应该也是基于这种考虑吧?

罗宏:可以这么理解。无论是作为教授和学者,还是作为小说家和评论家,其工作状态都有书斋性,个人性,封闭性,经验视野不够开阔,我希望能更开放地和社会对话。就投入到影视片创作和一些社会文化、商业活动的运作中。使自己的生活更丰富起来。从1994年开始,我和广东的电视媒体开始合作拍专题片,后来又参加过央视的一些影视项目的运作,包括在《新闻调查》栏目作过策划。我担任过编导、撰稿人、策划,都是主创,起点也比较高,第一部片子就是大型政论片《南方的河》的撰稿,总结广东改革开放20年,历时一年,跳出广东看广东,珠江、长江、黄河,号称八千里路云和月,采访全国各界人士数百人。二十年下来,我采访的各类社会人物不上万也有数千人,足迹从中国到外国,其间还多次历险,这些生活体验是一般走马观花的旅游者享受不到的,了解中国的程度也远比书斋要直观生动,我看重的不是我的影视作品和奖项,而是这种经历中的生命感受。我开玩笑地对朋友说,那些片子和奖项不过是我拉的屎,真正快乐的是从吃饭到拉屎的过程,是这个过程中留下在我身体里的营养。

源清:你的比喻有些粗俗,不像读书人说的话。但是很生动,很有个性。我还有个疑问,你拍了四百多集片子,很多是大片,一干就是一两年,你不要教学吗?你怎么协调的?

罗宏:我拍的片子很多是政府项目,可以通过体制借调。我有连续五年时间都是被省、市宣传部,包括中央电视台出函借调参加拍片。还有一个方式就是自己协调。比如我在中国社科院做访问学者一年,就给中央台干活。还有就是大学的好处了,我上课只达标就可以了,其余的时间可以拿出来。这里不得不说,我的学校对我很宽容,领导说,你是干服务社会的正事,我们不为难你,你只要不在意你没什么学术成果,耽误评职称就可以了。当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报学校,比如我把做的影视项目作为横向课题拉到学校来,以学校的名义做,我拉的横向课题金额,是文科类教师中名列前茅的,学校还给我评了服务社会奖。由于我的影视作品多,我们学校申报影视戏剧的一级学科硕士点,我的作品在审批中就起了很大作用。据说,在广东高校的影视专业中,我们的影视专业作品成果是最多的。还有,我的实践经验比较多,上课讲的都是自己的案例,学生反映也好。这大概就叫双赢吧!

源清:我计算了一下,这二十年来你花在影视片方面的时间多过教学时间,可以说不务正业,一般老师要这么做,会被非议甚至会受到干预。可是你协调的比较好,除了学校领导的开明,其实也和你自己的策划意识有关。我听你的朋友说,你有很多精彩的策划案例,包括空手套白狼的案例。能否谈谈?

罗宏:这方面的话题比较敏感,往往不是涉及我一个人,也有其他的策划者,还涉及到一些合作方的商业秘密,不太好谈。简单说吧,我参加过怎么花钱的项目策划,也参加过怎么赚钱的项目策划。有咨询意义方面的策划,也有调研分析意义上的策划,也有具体营销实战意义上的策划,比如担任过第16届亚运会的特聘营销专家,担任羊城新八景大型评选活动的评委的兼活动顾问,某些城市形象的咨询顾问。主持过多次省级卫视的收视调查分析,某些大型企业的市场布局调查分析。至于具体的商业营销活动,如某个房地产项目的营销,某个旅游项目的营销,电视栏目和节目的策划案等等就更多了,总的说来,我的策划比较理性,比较讲究逻辑关系,比较注重调研,注重投入和产出的计算,我不是那种突发奇想,一鸣惊人的金点子式的灵感策划,我的策划风险比较小,效果比较可以预计,但也不会惊天动地。即使有几个所谓空手套白狼,借鸡下蛋的案例,也是在逻辑上计算好了,比较有把握才去实行的。

源清:能否讲一个呢?

罗宏:有一次,一位酒商朋友要我给他推广还没有名气的酒。对我说他的酒质量很好,就是没有知名度。正好我在给一家大型空凋企业做5周年庆典活动策划。活动中有一个大型酒会,全国有近千家企业客户云集广州白天鹅宾馆,如果该酒商的酒能够成为宴会用酒,是个推广的好机会。我就问这家空调企业的老总,酒宴上什么酒,老总说是茅台。我就说,我有个朋友想推广一下他的酒,据说质量还不错。老总说,你拿一瓶我尝尝。我就给他尝。他尝了说,酒还可以,不过比茅台要差,也没有名气,还是拿不出手。我就说,茅台你只管上,这个酒也不要钱,只要摆上桌就行。客人愿喝就喝。老总就答应了。我就回头对那位酒商朋友说,你免费提供一批酒,我帮你摆到宴会上去,和茅台摆在一起。这个宴会电视台会报道,你的酒肯定有镜头,全国上千家商家的嘴巴也是口碑。我等于给你办了一个专场的品酒会,效果如何就看酒的质量了。我还让老总在敬酒的时候作一个小推荐,说是家乡的酒,也给大家尝一尝。这个酒商喜出望外,提供了一批酒,做了一个大广告。那个空调企业也节省了酒的费用。结果他们两头都谢我,我也有点小收入。这个案例,没有风险,只有机会和逻辑。

源清:你确实不像书斋中人,很有江湖气,市场气。你已经较深地介入市场生活了,是为了发财吗?

罗宏:当然我不会和钱过不去,也做过几年生意。业绩还不错,要是做下去,也许也能当个不太小的老板。但是我性格中还有书生气的一面,不想完全市场化,不想自己只有一种身份,总想超脱一点。结果就成了个变色龙。

源清:你追求人生的丰富性,自由感。

罗宏:好像可以这么说。但也可以理解是我做人不够坚定,缺乏恒心,患得患失。我还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源清:近年来你又在做电视剧的编剧,是出于什么考虑?

罗宏:主要是考虑自己快退休了。不能没点事干,拍专题片也拍不动了。编剧主要靠虚构能力,基本上呆在家里就能完成,还能来钱。要是有影响,和社会也不脱节。如此而已。

源清:编剧得有说故事的能力,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罗宏:我的小说你都看过了,故事性不会很差吧?《骡子和金子》也是一个案例。我还做过几个剧本,就是在饭桌上给影视公司老板讲了故事梗概,几天内就把编剧合同签下来的。我小时候是孩子王,不是因为拳头硬,而是可以即兴编故事。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桑德鲁,可以给我的小伙伴们一晚接一晚地说故事。说得他们都把尿憋在裤子里。我曾经学过几年画,77年考大学第一志愿是美术,考分名列前茅,但是政审说我是白专,没录取。由于是地区的语文状元,才录取了中文。后来我上大学,陪一位很有名的画家去湘西苗寨写生,晚上寂寞就给她讲故事,她对我说,美院没录取你是天意,你应该搞文学。晚年她去了美国,还给人说起我给她讲故事的事。我也没指望当名编剧,自己编故事的能力在影视圈混碗饭吃还是可以的。要是没人要我的故事,也没关系,按你的说法,我过的是跨界人生,我又会想别的途径来过日子。比如写给自己垫棺材的书。

源清:你总在跨界,总在改变,你不觉得自己缺乏稳定的专业成就吗?

罗宏:这个问题,几年前就采访者问过我。我重复一下。什么叫专业?《论语》从专业角度看怎么分类?庄子一辈子是什么专业?我的专业就是活着。活得开心就行。我活得比较自由,就很开心。我觉得人就应该活出自由感来。仔细想想,活着难道不是最深奥的学问和专业吗?要是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专业化地活着恰恰是人的异化表现。马克思主张人的复归就是人的全面发展,在这个意义上说,我是不是更接近马克思的憧憬呢?怎么样,说得差不多了吧?

源清:还有一个问题,我看你的微信,好像你最近又在进行一个学术化的课题,关于家族史方面的。从你透出的信息看,你父母的家族是近代湖湘的望族,在近代史上颇有地位,你是想光宗耀祖吗?

罗宏:不排除我有家族的自豪感和虚荣心,但如果仅仅想光宗耀祖,或者说靠祖先的业绩来显摆自己,还是浅薄。我做这个课题主要还是发现其中有学术价值,可以对近代湖湘文化的辉煌提供一种独特的解读,尤其是对当下有现实启迪。我和许多资深学者交流过,都认为很有价值,还有很专业的资深学者愿意和我合作。我才下决心做。我这辈子没有好好做过学问,这也是我的遗憾,做这个课题也是对遗憾的一种弥补。我现在退休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想做一件不为稻粮谋的事,这个课题也是对我的一个拯救,让我能活得纯粹一点。这个课题涉及我的家族,我有一些独家资料,这也是动力之一。

源清:能不能谈谈这个课题的价值呢?

罗宏:现在还在调研阶段,成熟的想法还没有最后形成,以后再谈吧。

源清: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罗宏:谢谢你们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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