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炜如碎琴

2021-01-14 12:25:21 来源: 点击: 作者:谢炜如

一间十九行瓦西关大屋宽敞明亮的客厅中,一队粤乐“私伙局”正在开局,半掩的脚门内飘出悠扬而又有点幽远的粤乐《花间蝶》的旋律。那是传统四架头小乐队正在忘情地演奏,演奏者有我的朋友黄振兴,他的高胡玩得出神入化,音色娇俏幽美;扬琴依然是传统扬琴,演奏者使用软竹技巧,更适合表现柔和的传统粤乐;高胡、扬琴、洞箫、中阮的声音融合得非常和谐;粤乐特有的“加花”技巧运用得恰到好处,令全曲显出亮色。作为“私伙局”客人的我,竟然听得痴痴迷迷,顿觉余韵绕梁啊!痴迷之中,扬琴富于魔性的乐声,撩起了我与“扬小姐”的一段未了情缘。

那年,公社文艺队调来了扬琴乐手黎建能,我与他同住一室,悠扬清脆的扬琴声不绝于耳,我被深深地诱惑,从此恋上了这位“扬小姐”。知青回城后,我敬拜东山曲艺团乐师蒋澄江为师学扬琴。蒋师傅号称是粤乐四大天王之一的何大傻的首徒,扬琴、木琴、高胡、昔士风等无所不能,尤以扬琴和木琴为最精。他从持竹手势、音阶位置、打弦力度等最基础的技能教起,教到软竹技巧中的单竹、齐竹、傍竹、轮竹、颤竹、刮竹、揿竹等多种竹法。在一对一的严格教学中,不到一年,我就熟练掌握了这些技巧,先后学会了《旱天雷》《雨打芭蕉》《狮子滚绣球》《惊涛》等三十多首粤乐名曲,半斜着双眼也能熟练演奏。师傅还以他的头架高胡领着我的扬琴,为平喉和子喉的粤曲演唱作伴奏,教会了我《昭君出塞》《山伯临终》《沙田夜话》《东湖春晓》等十多首传统粤曲的伴奏技巧。我还学会了精密复杂的扬琴调音技术。在一年多业余时间与“扬小姐”耳鬓厮磨的热恋之后,我总算学成出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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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师后我又自学由扬琴教育家陈照华老师首创的“广州十二平均律扬琴”,从掌握纵横排列的4个八度的音阶位置,到掌握硬竹竹法……等,我都无师自通。后来又得到市少年宫扬琴教师廖刚的指导,学会了《织出彩红万里长》《双手开出幸福泉》《喜开镰》等十多首高难度乐曲的演奏。我得意洋洋地参加各种演出,并充当琴童们的扬琴调音师,直到当了师院教师之后还乐此不疲,延续着与“扬小姐”的热恋。

然而,乐极生悲啊!许多年之后,我突发脑出血中风瘫痪倒下,经康复治疗后留下了后遗症,右手残废,再也不能演奏扬琴了。当我终于明白,我所有的琴艺在那一瞬间已全部化为乌有的时候,当病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再也不能“抚摸”我心爱的“扬小姐”的时候,禁不住悲从中来,涕泪纵横。

从此,我见不得别人演奏扬琴,听到扬琴“叮叮咚咚”的乐声,我就连忙捂住耳朵赶紧离开,甚至与音乐厅绝缘。我在师院的一位学生,也是扬琴教育家陈照华老师的学生,她的毕业演奏会被我拒绝参加,原因是看到她演奏扬琴,我的心就仿佛骤然停止跳动,非常难受。多少回梦里,我梦见自己双手灵活地抡起双竹,高难度的扬琴曲《土耳其进行曲》的旋律,从我手中流出。似梦非梦中,我试图挥动右手,却发觉右手依然麻木,依然无法抬起。猛然惊醒的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悲怆之中,“扬小姐”依然安静落寞地躺在琴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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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怆之中,我多次想起了伯牙碎琴的故事,总觉得“琴碎”就是我亲爱的“扬小姐”的归宿,要和“扬小姐”作个了断的念头在脑子里盘旋了很久。终于有一天,我下定了决心,把我心爱的星海牌扬琴搬了出来,闭上双眼抡起大锤强忍悲痛,一锤砸下去,砸在了布满了五排48个象牙琴码和上百条高低音琴弦的面板上,“哐当哐当”,扬琴发出了一声怪叫,顷刻之间就已碎裂。我和“扬小姐”的未了情缘被我亲手砸断,从此痛别了“扬小姐”。

我自演自赏的“碎琴之剧”,究竟是为何呢?伯牙碎琴是因为知音钟子期溘然长逝,哀叹知音难觅。我举锤碎琴之际,意识却陷入了一片朦胧之中,只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情充溢着心胸。然而,碎琴对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呢?悲情消弭之后,我才逐渐感悟到,“炜如碎琴”之义又何止于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怆呢!这一锤砸下去,砸断了我沉溺于无法拥抱“扬小姐”的未了余情,砸断了我对前程暗淡的隐忧之心,砸断了我对前半生不珍惜生命的痛悔之意……。从此,我从自怨自艾的情感泥淖和消极情绪中挣扎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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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朋友们会觉得我过分矫情,说我“为赋新词强说愁”。然而,碎琴之际只有我孤独一人,碎琴是我的自我观照,“碎琴之剧”确实是我当时情感完全自然真实的流露。碎琴之举,进而迫使我逐渐感悟:大千世界中,孤零零的个人实在太渺小软弱,无力对抗命运,然而,在强大的命运压迫之下,你可以选择坚强而平静地活着,就像在无法逃避的“杀父娶母”命运的压迫之下,古希腊的俄狄浦斯王选择了自我惩罚流浪他乡的生存方式那样。

碎琴之后,我已经在平平淡淡、静静谧谧的生活中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步入了晚年。今天的一曲《花间蝶》,激起了我的一圈情感波澜。然而,这一圈波澜,只不过是静水微澜而已。我的余生,依然会为生活中的悲欢离合俯仰沉浮而歌吟叹咏,然而今天的我,乐观豁达,再也不是那个沉溺于与“扬小姐”的缠绵悱恻悲情的我了!

最后套用一句流行话语致各位朋友:过好每一天!

(2019年10月26日于番禺海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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