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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的老街

2020-12-02 09:06:47 来源: 点击: 作者:谢炜如

我的故居老宅坐落在广州西关的十六甫东街,这是隐于十六甫腹地的一条深藏不露看似很普通却是有故事有风情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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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王傅老榕故居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老街周边曾是名人聚居之处。赌王傅老榕早年在这块灯红酒绿的西关旺地建起了一座豪宅——奇花别墅,那是一座有正间、书偏、青云巷、花园、喷水池的中西合璧的巨型三层别墅。傅老榕故居旁边一座两层的民国时期西式别墅,那是香港一代巨星鬼才黄霑的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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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霑祖居被改建成幼儿园

 

老街的一栋粉红和白色相间的民国时期的三层洋楼,是清末民初妇产科专家谢爱琼独资创办的广州第一家妇女儿童医院——“谢爱琼妇孺医院”旧址。一座意大利批荡的民国时期的两层小别墅,是粤剧名伶少昆仑、蟾宫女夫妇的故居。一座中西合璧的两层青砖大宅,是民国时期的四会会馆旧址。两座有围墙的民国时期的三层洋楼,据说黄楼是国民政府高官的私宅,红楼是华侨房产。多栋中西合璧的两、三层的青砖大宅排列在老街两侧,据说民国时期是商贾名流的住宅。十多座清末民初传统的西关大屋也密集地排列在老街两侧。一座三层的中西合璧的洋楼,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宝华街派出所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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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石板铺成的街道保存尚好

 

漫步在麻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老街往日的优雅、幽美和儿时的快乐,以及早已逝去的人和事,假假真真,亦幻亦真,穿越时空,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晨早的第一缕阳光映照在谢爱琼妇孺医院的新式产床上,几位新生儿迎着初升的太阳呱呱坠地,哭声欢快响亮,谢爱琼院长注视着她的“作品”,慈爱地微笑着。

中西合璧的青砖大宅,高高的台阶、宽阔的趟栊、厚实的大门,仿佛承托着二楼漂亮的通花阳台,深宅高屋里飘出一阵阵丝竹管弦。粤乐声声,那是粤剧艺人在练功吊嗓,或是商贾名流们在开局唱戏。“我今独抱,琵琶望……”,《昭君出塞》的旋律呖呖宛转声声幽怨,传遍了老街。

南侧的西关大屋,一位年逾古稀的缠足老太君,在灿烂的阳光下艰难地挪动着她那对三寸金莲,从屏风后面蹒跚地走出门官厅。眯着小眼睛叉着小蛮腰的她,不无得意地呵斥着她那群顽皮的孙儿们。这位从光绪年间活到民国又活到新中国的穿大襟衫的“扎仔”——缠脚娘,成为老街上见证了一个世纪前残忍的“血色优雅”的“历史人物”。

绿荫丛中的那座红楼内外,大小顽童成群结队上蹿下跳,在疯玩仆匿匿。之字形的楼梯、俯瞰全街的宽阔的天台,是没有大人管束的顽童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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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荫丛中的红楼已经人去楼空

 

庭院深邃的黄楼,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讲“煲冬瓜”的门岗冷着脸。远远望去,只在电影中出现的天线,从黄楼的背后神秘地伸出。

斜阳照在麻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滴滴答答,滴滴答”“咯噔咯噔,咯咯噔”,木屐声声,仿佛汇成了节奏快慢有致的粤乐《步步高》,响彻老街。

卖甜品的阿叔唱着高亢悠长的叫卖调:“香甜糯米麦粥,芝麻糊绿豆沙——”,挑着担子悠游淡定地走在流淌着月色的麻石板上。青砖大宅三楼临街的满洲窗慢慢地打开,卷发的少奶奶把头伸出窗外:“喂,阿叔,一碗绿豆沙!”“嚟喇,绿豆沙一碗!”少奶奶吊下来一个篮子,里面放着瓷碗和零钱。阿叔把热气腾腾的一碗绿豆沙放在了篮子里,抬头看着篮子慢慢地升起,也仰望着月色中少奶奶的如花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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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西关大屋,青砖外墙被粉刷,掩盖了它的典雅之美

 

北侧的西关大屋,趟栊半开,脚门虚掩,高大屏风背后的天井上,风姿绰约的西关小姐在拜七姐,八仙台上摆满了凤眼果、七姐粉、红丝线、大蕉、杨桃、沙梨等七姐诞的果品。月影瞳瞳,长裙飘逸,时隐时现。可谓“半掩朱门向月明”啊!

仲夏之夜,赌王傅老榕丛灯红酒绿的第十甫,走过那条两侧排列着裁缝铺、木屐铺、食肆、医馆、公仔书铺、杂货铺、理发铺的十六甫大街,随从保镖为他拉开脚门和趟栊,走进他那座高挂着大红灯笼的夜夜笙歌的豪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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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爱琼妇孺医院旧址

 

几十年后的一天,当我从繁华的宝华路走过旋源桥,走近故居老街时,一种破败零落的气息迎面而来。傅老榕的豪宅早年已被新政府没收,充当过兵营和宿舍。如今随着住客的迁出,昔日的豪宅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童年黄霑玩乐的祖居被改建成幼儿园,成了别人孩子的乐园。谢爱琼妇孺医院早在上世纪60年代已成为一座“七十二家房客”的大杂院,如今越加破败,住户已不再是我们的旧街坊,而是一群外来工。传统的西关大屋和中西合璧的青砖大宅只剩下三、四间,它们大多被改建成连片的火柴盒式的高层住宅。那座神秘的黄楼已被改建为九层宿舍。那座红楼已经人去楼空,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木枋、沙石和水泥。少昆仑和蟾宫女的故居成了一间海味干货店。

老街已面目全非,往日的雅致、古朴和幽美已经逐渐朦胧远去。拔地而起的连片的火柴盒式的高层住宅,表征着崭新的“现代城建文化”,它是那样地强健有力,在它的巨大阴影之下,表征着古旧的“老街文化”的残存的西关大屋、青砖大宅和红楼,都显得那样地低矮羸弱。一时之间,笔者的内心感到一种无可言状的压抑。

对逐渐朦胧远去的老街文化,现今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在虚拟世界里网游的80后90后和00后,那群在步行街上啜着珍珠奶茶丧茶喜茶的小鲜肉小苹果小清新们,绝对是没有感觉的,他们肯定不屑于再回到老街那种文化氛围和人文环境之中生活。就连我们这群已经适应了新的“楼盘文化”的40后和50后的老腊肉,也是如此。如果要我从番禺的新楼盘搬回到老街来居住,我也不太愿意。形而上的情感生活与形而下的现实需求永远是悖谬的。

老腊肉们曾感受过的老街文化,虽然只是1949年后的残余,然而,对老街残存的往昔的优雅、幽美和快乐,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人的情感也真是奇怪,与你朝夕相处,你司空见惯的人和物,你只会觉得它很寻常,不会特别珍惜和眷念,对老街的建筑文化的取舍就是如此,人们在不断的灾难、拆毁、改建之中弃之若敝屣。然而,一旦人们感觉到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眷恋之情就会油然而生;尽管明知不可能重新得到,甚至不太愿意重新得到,但仍然眷恋,幽幽地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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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会会馆旧址

 

转念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当代城市建设产生了种种悖谬,老街文化的日渐消亡就是其中之一。老街文化是不可再生的资源,理应万分珍惜,却遭到如此轻贱。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日新月异的崭新的当代城市建设,一定会毫不吝啬地不断耗费着不可再生的老街文化资源,老街文化总有一天会结束它有限的生命,消失殆尽,这就是广州所有老街的宿命。对此,笔者一点都不乐观。当残存的老街及其文化消失殆尽,真的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之时,我们就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只有香如故”的老街的风貌和风情。像我这样的寒酸文人也只能用文字和图像来构建老街文化,抒发着“春残回首倍依依”的落寞之情。千年辉煌的古迹尚且会消亡,更遑论你这微不足道的可怜的老街!

至于如何保存老街文化,延长老街的寿命,如何建立和健全相应法规保护老街文化,如何教育民众珍惜爱护老街文化,那主要是政府的事。作为小民百姓的街坊们、朋友们,更有意愿、更有可能去做的是:趁着老街有限的生命还在,趁着老街文化还依稀可见,趁着我们的眷恋之情还浓,到你生活过的老街去慢慢地走一走,看一看这些零落的老街,你会感受到一种承载着人世沧桑、人生苦乐、岁月峥嵘的凋零之美,从而获得意想不到的情感共鸣。

这或许也是对所有老街及其文化的一种爱和珍惜。

(2017年8月26日于番禺海龙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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