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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访番禺南村邬氏大宗祠记

2015-10-16 23:24:14 来源: 点击: 作者:李俏梅(广州大学广府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2015年10月的一个中午,我去南村邮局取一个包裹。虽然作为南村镇人已经有一两年了,却是第一次去南村邮局。问路,穿过南村牌坊,几步路就到了邮局。站在邮局台阶上往对面一望,赫然几个大字“邬氏宗祠”映入眼帘,镶嵌着几个大字的门楼还很新的样子。这邬氏是什么人氏?虽然我多年以前去过余荫山房,脑子里却只有模糊的旧影,山房主人的名号也忘记了,因此并不立刻想到山房主人就是邬氏家族的一员的,只是作为文化人的特有兴致,我马上放下取包裹一事,想先入宗祠看一下。

广东这个地方,与我的老家湖南,或者与我去过的其他许多地方不同的,其实这是一个非常珍惜传统,把祖宗的东西看得很宝贵的一个地方。就像我刚刚穿过的南村牌坊,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广州附近的几乎每一个村(现在当然已经城镇化了)都立有牌坊,标明这是什么村,有的还有很讲究的楹联,比如南村牌坊的楹联:“南岭汇七星福泽甘泉物华之宝,村庄倡群业恩承玉露人杰地灵”,不仅把“南村”两个字嵌在里头,还赞美了这个地方的风物人文。而宗祠也是不时可以见得到的。

邬这个姓是个小姓,在广州,我也没认识过姓邬的朋友。可是从宗祠的排场来看,还真是个大族啊。走过一个巨大的广场,才进得“头门”——应该是这个宗祠旧有的门楼,上有“天开元日,地拱七星”的门联。再进,一座巍峨的五门牌坊,白色花岗岩所砌的,赫然出现在眼前。庑殿顶,龙船脊,雕饰精美繁复,五门栉比而立,中间最高的石门额上刻“河源模楷”四个大字,背面刻有“鹿步讴思”。这是什么意思呢?“河源”是说这个家族是从河源迁来的吗?鹿步又是指什么呢?

宗祠里的文字说明材料是很少的,似乎也没有人在这里看管和服务。我到处看看,只看得一张红纸上写有宗族祭祀活动的支出额,比如酒水9000多元,总共一次祭祖花掉12万多元等。它好像不是供人游览的,仅仅是宗族内部公共事务的活动场所。有一个戏台。拜厅里香烟缭绕,邬家的祖先在享用后代的供奉。再往后是光大堂。我在侧屋看到有巨大的厨房,和无数的碗碟,很多的桌凳。我想,这一定是这个家族在重大节日或祭日举行“千人宴”的地方。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很多村子都会在一年中的重大日子举行“千人宴”,这也是别地所罕见的,通过这样的活动,宗族凝聚力就大大提高了。我想,珠三角地区的农村与其他地方的农村不一样的在于,它从八十年代开始至今,早已完成了就地城镇化的过程,这个地方的村民用不着像其他内地的农村一样,到处背井离乡的打工,他们就在此地干着各种营生,做生意办企业或者也就是守着祖业打着工,所以也就没有出现全国各地普遍存在的“大国空村”的状况,他们的人还在这里,人气还旺,加上经济水平,加上又有“守旧”(这里没有贬义)的传统,所以他们那种传统的东西的确继承得比别的地方要好。

光大堂的梁柱上有一些楹联,如“礼义继宏才,厚泽远培开大业;文章昭显德,名贤毓秀衍丕基”等,可引我们想象这个家族原先的根基和盛况。不过在那个安静而空气清冽的中午,当时最吸引我眼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院中两棵已有130年历史的杨桃树,我完全被它们的美艳惊呆了。我在广州生活二十多年,对杨桃这种清淡多汁的水果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我很少见到杨桃树。这也是现代生活中的通病。我们往往吃着某种水果或食物,但完全不知它们从什么样的植物的身体上长出。因为我们已经无可挽回地疏远了与大地的关系。当然也与我们的食物来源地变得异常广阔相关。但杨桃不算啊,杨桃是我们广东土生土长的植物。我甚至在盛产杨桃的小洲村买过杨桃,但仍然没有有意识地去认识杨桃树。第一次见到杨桃树是在去年的冬天,在广东的音乐之乡沙湾古镇的三稔厅,那也是一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杨桃,著名音乐家何博众(独创十指琵琶指法的)所手植。我当时惊讶于它的高大,枝干已远超围墙的高度,须仰视才见它婆娑的树冠,我一直以为杨桃是结在小灌木似的植物上的呢!从这里我知道杨桃是可以一年四季结果的,为什么叫“三稔厅”呢?“三稔”就是三次成熟收获的意思。这正好寓意了子孙发达,生生不绝,而这树又是这样的长寿,所以就经常用来做祠堂庭院的风景树了。三稔厅的杨桃的确更增添了小庭院的清幽,可我那时确未看到它开花。所以这一次的见到完全是“惊艳”!一串一串殷红的花束,瀑布似的倾泻下来,有垂柳的曼妙,却远超它的娇妍!花条绽开在密密匝匝的卵圆小绿叶的背景上,间有黄叶,是色彩学美妙的搭配。哦,不,我越来越多地发现了其中青碧多棱的小果!这花果同枝的盛况,在午间的庭院里,在光与影的移动里,为我所独醉了。

回来之后对邬氏大宗祠念念不忘,我首先查阅了有关杨桃的资料。在屈大均博物志式的《广东新语》里,找到“羊桃”一条。第一句话即说:“羊桃,其种自大洋来,一曰洋桃。”哦,其实,洋桃才是最恰切的称呼。可是光大堂前的树基上竟然写的是“阳桃”,屈大均时代当写作“羊桃”,而现在我们又称作“杨桃”了。或许它已经在南中国的大地上生长了上千年,早就没有了“洋气”,我们只需给它一个最美丽的称呼?我还是比较喜欢“杨桃”这个写法,似乎杨柳的曼妙之姿表现出来了。接下来屈大均又说:“树高五六丈,大者数围,花红色,一蒂数子,七八月间熟,色如蜡。”难道现在的四季熟杨桃是后来发展出来的吗?从屈大均的记录里,我们还可看到杨桃还可分三棱和五棱两种。“以糯米水浇则甜”,怪不得现在的杨桃甜的不多。杨桃汁还可解“岚瘴之毒”,南方人去北方,若水土不服,还可用杨桃蜜渍了,或做成果脯吃,可治。嗯,不错,又增加了关于杨桃的知识。可是我所看的都还只是杨桃的名品或书上的杨桃,什么时候一定要去看看现在给我们供果的普通的杨桃。

然后查阅有关邬氏大宗祠的资料。首先了解到这个邬姓,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姓氏,春秋时就已产生,他们的祖先是晋国的重臣,邬这个字来源于封地。但是到汉代,这个姓氏的人就已经大量南迁了,主要在江西。番禺南村的这个“邬氏大宗祠”所纪念的先祖邬大昕就是北宋末从江西迁到广东的,他先到南雄,后游学惠州河源,于政和二年(1112年)考取了进士,任广州佥判。邬大昕在任内以“鹿步滘”水利工程最得民意(据说这条运河在黄埔,至今犹存,运河上有一桥,有欧初的题字“夏港桥”),这就是石额上“河源模楷,鹿步讴思”这样的称颂的由来。邬家的前四世都住广州白莲池(今西湖路),1277年(南宋末)邬家五世祖迁到了番禺南村,迄今已历三十代。这个邬氏大宗祠据说是第23世祖邬启祚发起兴建的,建成是清光绪五年(1879年)。邬家发家大约从第21世祖邬鸣谦起,究竟因什么原因发家,资料不详,总之这个家族从邬鸣谦开始发迹,“饶于资、好施予,尤笃家族,尝构筑历代祠墓,积置尝业”,后又练勇,助饷,维护地方治安,得朝廷嘉奖。邬启祚是邬鸣谦的孙子,与余荫山房的主人邬彬当是同一辈人,堂兄弟。邬彬这一房功名上比较有收获,邬彬和他的两个儿子都中过举人,有“一门三举人,父子同折桂”的美誉;而邬启祚这一房似乎功名不著,但也算是读书经营兼善的士绅,喜吟咏,还有诗集、诗话各一卷,学诗要言三卷。他的孙子邬庆时是个历史学家,曾在孙中山大元帅府任事,后整理了 《屈大均年谱》和邬氏的家集,也使邬家的事迹进入了民国时期的《番禺县续志》。至此,光大堂梁柱上的另一长联“祖德功高代代衣冠昕公开鹿步享食皇禄芳名流传垂千古,宗桃永茂世世分枝隆公居南村立祠长发人文蔚起兴万年”, 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另,牌坊上“河源模楷”由咸丰顺德进士李文田所题,“鹿步讴思”为广东大儒陈澧所书。

广州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作为一个有着二千多年历史的古城,总是一不小心就让你跌入历史的烟尘之中,让你花掉那么多时间去追寻、探索、乐此不疲。或者这也正是广州这个地方的魅力之一。在阅读了有关邬氏宗祠的资料之后,我又顺便了解到,原来我所居住的这个南村还真是一个人杰地灵之地,就是那个现在还在基建的灰雾蒙蒙中的元岗,我每次在那等车都需掩鼻的地方,竟然就是岭南画派高剑父、高奇峰兄弟的故乡,明清两代就出了近40位进士和举人,清代还有元岗书院等,粤中四大名寺的海云寺也在附近,而海云寺又牵结了多少文化名人如天然和尚、屈大均、粤曲《禅院钟声》的作者崔蔚林等,这大概是我下一步探寻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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