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宋时期的发展，明代岭南社会经济空前繁荣，农业、手工业极为发达，商品经济非常活跃，海外贸易兴盛。由于经济发达，财力雄厚，使岭南教育大兴，明代广东书院近100所。教育的兴盛使岭南教化遂开，名贤辈出，人文骤兴，产生了一大批著名的本土文学家，明前期有“南园五先生”孙蕢、王佐、黄哲、李德、赵介，明中期有陈献章、丘濬、黄佐，明后期有“南园后五子”欧大任、黎民表、梁有誉、李时行、吴旦，明末又有“岭南前三家”邝露、黎遂球、陈邦彦，他们在诗、词、文等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使明代的岭南文学熠熠生辉，正如伦以谅的《霍文敏公文集序》云：

昔韩昌黎送瘳道士，叹岭南瑰荦奇伟之气，不钟于人，而钟于物，一或有之，又出于异端方外之徒。今观公明沛之识，宏博之学，峭绝之气，昌大之才，举天下而鼓舞之。殆山川间气象灵柄之所发洩而钟焉者也。[1]

至此，岭南终于打破了“不钟于人，而钟于物”的境况，文学呈现出了活跃兴盛的局面。

在这种活跃的文学氛围下，岭南小说终于获得了突破性进展。最重要的突破是岭南终于孕育出了本土小说作家，香山人黄瑜、南海人黄衷、作《钟情丽集》的琼州文人、顺德人梁亿、潘光统等，他们打破了岭南小说由中原作家一统的局面，为明代以及后世岭南小说的健康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本土小说作家使小说文体得以均衡发展，他们改变了中原作家偏重于志怪小说的风气，开始创作轶事小说和传奇小说，使这两类小说文体自汉唐之后得到了初步发展。本土小说作家关注岭南社会生活，注重反映岭南社会的人和事。《双槐岁钞》记岭南官员、民间各类人物的奇闻异事，生动地反映了明代岭南各阶层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状况，《钟情丽集》反映了岭南青年男女对爱情婚姻的大胆追求，即便如《海语》中写岭南奇异物产的志怪小说，重心也开始转向反映商人阶层好冒险、重货利的精神，至此，岭南小说反映社会、反映人生的现实主义精神开始萌生并有所发展了。此时期岭南小说在艺术上也取得了出色的成就，《双槐岁钞》中的轶事小说篇幅增加，注重表现人物的情感和性格，追求情节的曲折离奇；《钟情丽集》篇幅亦较长，具有含蓄蕴藉、典雅绮丽之美。总体来看，明代岭南本土小说作家数量虽少，作品也不多，但却取得了较大成就，为清中期岭南小说的全面崛起奠定了基础。

第一节 笔记小说《双槐岁钞》

清之前的岭南本土小说作家比较少，仅有汉代的杨孚、晋代的王范等少数几位作家，这几位作家著作中的小说均以岭南为表现对象，几乎没有涉及岭南以外的地域，这使得岭南小说的表现领域相对狭窄和封闭。到了明代，岭南小说史上出现了一位重要的本土小说作家，这位作家不仅立足于岭南，反映岭南社会生活，更放眼岭南以外的世界，表现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这位作家就是黄瑜。

黄瑜，字廷美，香山（今广东）人，生卒年不详。景泰七年（1456）中举，成化五年（1469），授惠州府长乐县知县，世称“长乐公”。任职期间有惠政，为人刚直不阿，一直得不到升迁，后弃官回到广州，建“双槐亭”，自称“双槐老人”，著有《双槐文集》（已佚）、《双槐诗集》、《双槐岁钞》。

《双槐岁钞》是黄瑜花费40年时间写成的，其间几易其稿，至70岁才完稿，倾注了黄瑜大量心血，其《自序》云：“每遇所见所闻暨所传闻，大而缥缃之所纪，小而刍荛之所谈，辄即抄录。”[2]《双槐岁钞》记洪武至成化中事，凡十卷，二百二十条。

此书内容广博，包括人文典礼、嘉言懿行、内阁旧事、科举考试、军政边备、考证经史等。其中有的内容具有史料价值，如记述少数民族情况的《西域历书》、《朵颜三卫》、《建州女直》等；有的为诗、文、铭、赋，如《观物吟》、《经书对句》、《会试论表》等。

另一部分则记载朝廷和民间的遗闻轶事，还有少量志怪，约100余则。黄瑜是本着实录的原则记事的，他在《双槐岁钞序》中云：“昔者成式《杂俎》，志怪过于《齐谐》；宗仪《辍耕》，纪事奢于《白贴》，然而君子弗之取，何则？多闻不能以阙疑，多识不足以畜德故也。”“如其新且异也，可疑者阙之，可厌者削之。”[3]但是他却没有贯彻这一创作原则，记人叙事中多荒诞离奇的内容，甚至谈鬼语怪。此书不仅有志怪小说，甚至一些轶事小说都带上了浓重的志怪色彩，无怪乎后人肯定此书在明人野史中颇有体要的同时，又批评它神怪报应色彩过于浓厚。

一、朝廷轶事小说

明代前期和中期的文人对明王朝有着相当高的认同感和责任感，黄瑜作为一名科举入仕者，对明王朝怀有同样的情感，他撰写《双槐岁钞》的目的是为了“崇大本”、“急大务”、“期大化”、“昭大节”，因此表彰君主和贤臣成了此书的重要内容。《圣瑞火德》、《讲经兴感》、《醉学士歌》、《何左丞赏罚》、《尊孔卫孟》、《中都阅武》、《刘学士》、《臣节忠谨》、《圣孝瑞应》、《冷协律》、《金尚书际遇》、《圣子神孙》、《阅武将台》、《龚指挥气节》、《王忠肃公》、《张都督不欺》等写君臣的奇能异秉和君臣相得的太平图景，歌颂明朝帝王和臣子的丰功伟绩，展现明王朝的恢弘气势。如《醉学士诗歌》写明太祖和宋濂赋诗的升平景象，小说结尾写太祖书宋濂诗，并云“卿藏之以示子孙。非惟见朕宠爱卿，亦可见一时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之盛也。”[4]《圣瑞火德》写明太祖朱元璋诞生时和立国时的诸种奇异征兆，把朱元璋神圣化，《何左丞赏罚》写何真的骁勇善战，《尊孔卫孟》写钱惟明的抗疏直言，黄瑜通过这些内容表达对明王朝盛世的礼赞。

黄瑜是一个有节操的官员，对朝廷中的争权夺利、黑暗腐败还是有所批判的，如《卜马益》、《刘绵花》、《孝穆诞圣》等，暴露了明代官场的黑暗，极具批判性。《刘绵花》写刘吉侍宠专权，多次被弹劾，却依旧位高权重，“由是人目吉为‘刘棉花’，以其耐弹也。吉闻而大怒，或告以出自监中一老举人善诙谐者，吉奏允举人监生三次不中者，不许会试，其擅威福如此。”后来刘吉终于降职还乡，“京城人拦街指曰：‘唉，棉花去矣。’”[5] 再如《孝穆诞圣》：

万贵妃始为宫人，司东驾盥栉，谲智善媚。既颛宠，居昭德宫。太监段英掌其宫事，与其兄弟子侄万通、万喜、万达辈，威福赫奕。大学士万安认为同族，与刘吉皆附之，朝士无耻希进者群趋其门……己丑九月，幸昭德宫，时皇妣纪氏在御妻之列。既有娠，万氏知之，百方苦楚，胎竟不堕。上命出居安乐堂，托言病痞。庚寅七月己卯胐，今圣上皇帝诞焉。皇妣乳少，太监张敏使女侍以粉饵哺之弥月。西内废后吴氏保抱惟谨，以未奉命不敢剪剃胎发。辛卯十一月，悼恭太子祐极正位东宫，已而薨于痘。禁中渐传西宫有一皇子，上心甚念之，然虑为万氏所忌。乙未五月，张敏厚结段英，乘万氏喜时进言，万氏许之。上即召见，发已覆额矣。天性感通，相持泣下动容，出语，矩度不凡。上抚之大喜，万氏具服进贺。遂令内阁拟名至再，上亲名之，送仁寿宫抚育，中外闻之胥悦。皇妣受万氏觞，有疾，徙居西内永寿宫。六月戊寅朔，文武大臣请建元良，甲申奏上，命待皇子稍长行之。是月乙巳，皇妣薨，追封淑妃。京师藉藉，谓薨于鸩也。十一月，始立今上为皇太子。及登大宝，追尊皇妣，谥曰“孝穆皇太后”。[6]

此则写了宫庭中为了权利而进行的尖锐斗争，作者通过细腻的笔触批判了万氏的善媚专宠、皇上的软弱无能、太监段英的作威作福，对纪氏的不幸则抱以极大的同情。

二、民间轶事小说

《双槐岁钞》还记载了民间各类人物的奇闻异事，包括《风林壬课》、《嘉瓜祥异》、《三丰遁老》、《刘伯川善观人》、《胡贞女》、《史孝子》、《妖僧扇乱》、《妻救夫刑》、《援溺得子》、《木兰复见》、《何孝子》等，这些小说生动地反映了明代底层的社会生活和精神状况。《援溺得子》写张百户在归家途中出金救一覆舟者，此覆舟者原来是张百户的儿子，表现了下层人民的善良，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卷五《吕大郎还金完骨肉》写主人公吕珍出二十两银子作赏钱救溺水者，救起的溺水者原来是自己的弟弟，这一情节实来源于《援溺得子》。再如《木兰复见》：

南京淮清桥女子黄善聪者，年十二，失母，有姊已嫁人矣。父贩线香为业，往来庐、凤间。怜其幼且无母，又不可寄食于姊，乃令为男子饰，携之旅游者数年。父死，诡姓名为张胜。有李英者，亦贩线香，自故乡来，不知其女也。因结为火伴，与同寝食者逾年，恒称疾，不脱衣袜，溲溺必以夜。弘治辛亥正月，与英偕还南京，已年二十矣，突然峨巾往见其姊。姊谓：“我本无弟，惟小妹随父在外尔，胡为来？”乃笑曰：“我即善聪也。”泣语之故。姊恶之，曰：“男女同处，何以自明？汝辱我家矣。”因拒不纳。善聪不胜其愤，谓曰：“妹此身却要分明，苟有污玷，死未晚也。”姊呼稳婆视之，果处子，始返初服。越三日，英来候，善聪出见，英大惊愕，归，怏怏如有所失，饮食顿减。英母忧之，以英犹未娶，乃求婚焉[7]

小说塑造了一个独立坚贞的民间女子形象，冯梦龙《喻世明言》卷二十八《李秀卿义结黄贞女》敷衍的黄善聪与李秀卿的爱情故事，即来源于此。

三、公案小说

明代公案小说比较繁荣，《双槐岁钞》亦有公案小说，包括《周宪使》、《断鬼石》、《陈御史断狱》、《性敏善断》等，数量虽不多，但内容新颖，对后世公案小说产生了一定影响。这些公案小说均写执法官吏清廉刚正，明敏善断。《周宪使》写广东人周新不避权要，刚直不阿，人呼为冷面寒铁，屡破奇案，却因触怒权贵而被杀，临刑时大呼“生为直臣，死当作直鬼”，皇上悟其冤，叹曰“广东有此好人。”小说人物性格鲜明，情节亦离奇：

三年九月，长云南按察使……初来时，道上蝇蚋迎马而聚，尾之，见一暴尸，惟小木私记在，收之。及履任，令人市布，得相同者，即劫布贼也，悉以其赃召给布商家。家人大惊，始知其死于贼也。

一日，视篆，忽旋风吹异叶至前。左右言城中无此木，独一僧寺有之，去城差远。新悟曰：“此必寺僧杀人，埋其下也，冤魂告我矣。”发之，得妇人尸，僧即款服，人称为神明。

一巨商远回，未抵家，日暮，恐为人所图，潜以其赀埋一祠石下。至家，妻问之，告以故。明日掘之，无有也。往诉之新。新曰：“是必而妻有外遇也。”核之，果然。盖归语妻时，搂之者窃听，先往取之矣，遂并治之。[8]

明末周楫编纂的话本小说《西湖二集》卷三十三《周城隍辨冤案》即敷衍周新故事，上面三个情节为《周城隍辨冤案》正话中的第二案、第四案、第五案的故事来源。《陈御史断狱》写武昌御史陈智善断，有张生杀人当死，其色有冤，陈询之，乃云因无资娶妇，妇家背盟，女不从，遗金以张生，冀成婚，张谋诸同舍杨生，杨生止之，是夕杨生杀女，张生不胜拷打，诬服，陈执杨至，遂伏罪，人以为神，明末冯梦龙《喻世明言》卷二的《陈御史巧勘金钗钿》正话的故事即本于此，明人《钗钏记》传奇、《聊斋志异》的《胭脂》的情节与之相类，或亦受此影响。《断鬼石》写石璞遇事刚明，时民娶妇三日，妇被杀，民诬服杀妇，璞疑之，夜梦人赠一“麦”字，璞认为“麥”字为两人夹一人，后查明妇与二道士通，其事遂白，因呼璞为“小断鬼石”，明末陆人龙话本小说《型世言》的第二十一回《匿头计占红颜 发棺立苏呆婿》的故事即本于此。

四、志怪小说

《双槐岁钞》虽以轶事为主，但也有一部分谈鬼语怪的志怪小说，包括《龙马》、《卢师二青龙》、《蛊吐活鱼》、《冤魂入梦》、《祷神弥寇》、《先圣大王》、《寿星塘》、《登科梦兆》、《彭蠡缆精》、《夜见前身》、《狱囚冤报》等，多讲因果报应，内容沿袭前作，缺乏新意。《蛊吐活鱼》一则颇幽默有趣，小说写商人周礼贩货广西，娶一寡妇陈氏为妻，生子，礼欲归家，陈氏置蛊食中，并授其子解蛊之法，及礼至家，蛊发，腹胀，饮水无度，其子因请父归，礼云病重无法行，其子遂缚礼于柱上，以瓦盆盛水置诸礼口边，礼剧渴，吐一鲫鱼，腹遂消。

在艺术上，《双槐岁钞》取得了进步，主要表现在篇幅增加，注重表现人物性格，追求情节的曲折离奇，如《孝穆诞圣》、《周宪使》、《木兰复见》等，艺术水平均较高，但也有一定缺陷，黄瑜喜好使用生僻坚涩的词语，语言不够流丽明快，在叙事时穿插大量的诗词文赋，对人物身份的介绍不厌其烦，使得叙事显得松散蔓絮。

《双槐岁钞》作为明代岭南最重要的小说集，为岭南小说的健康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它还为后世小说提供了大量素材，后世的许多小说，如“三言二拍”、《型世言》、《西湖二集》、《聊斋志异》等皆从中取材。

第二节 笔记小说《粤剑编》及其他

一、《粤剑编》

王临亨，字止之，江苏昆山县人，生于嘉靖二十七年（1548），卒于万历二十九年（1601）。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授西安知县，调海盐守，因察狱如神，后擢刑部主事，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恤刑广东。

《粤剑编》，四卷，是王临亨根据他在广东审案期间的所见所闻编撰而成的，王安鼎《粤剑编叙》云：“万历辛丑，余侄比部止之奉命虑囚岭南，期事竣，归而解其橐，出一编曰：‘此余使粤时所记也.虽无陆贾千金装,亦可当其百金剑矣。’因以粤剑名编。”[9]

《粤剑编》分为古迹、名胜、时事、土风、物产、艺术、外夷、游览八类，记录岭南名胜古迹风俗及传说，其中有小说25则。卷一“志古迹”有《飞来殿》、《狮石》、《缥幡岭》、《钓鲤台》、《犀牛潭》、《归猿洞》、《定心泉》、《和光洞》、《老人松》、《伏虎碑》，共11则，记岭南名胜古迹的奇异传说，为志怪小说。卷二“志时事”有《中贵之人入粤榷税》、《闽商黄敬》、《孀妇》、《潮州二人》、《兴宁奸夫奸妇》、《兴宁郭氏女》、《粤东开采使》、《郑子用潘世兴》、《开采使下令造巨舰》、《倭船》、《庚子漳潮间地震》、《有言于税使者》，卷三“志艺术”有《羊城刘思永》、《王太玄》，共14则，记当时社会时事和奇人奇事，为轶事小说，这些轶事小说多反映明代本朝的社会事件，具有较强的纪实性和时事性。

《粤剑编》中的轶事小说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内容，一写社会时事，一写公案，一写传奇人物，最有价值的当属写社会时事的小说。明代中后期宦官专权，上欺下压，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苦难，王临亨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士大夫，在《粤剑编》中反映和批判了这些社会问题，《中贵之人入粤榷税》、《有言于税使者》、《粤东开采使》、《开采使下令造巨舰》均写宦官对岭南的横征暴敛以及岭南人民的反抗，具有较强的纪实性，这在小说史上是比较罕见的。《开采使下令造巨舰》写宦官给岭南人民带来的苦难，某中使为开采珍珠，下令民间造舰，一时豪民遂倾其家，造舰无数，而中使又嫌其多，淘汰大半，那些不得收者为了生存，亡命海上为盗，“今春有倭舶百余，横掠闽、广，人颇归咎使者云。”[10]《中贵之人入粤榷税》反映了岭南人民和宦官的尖锐斗争：

初，中贵之入粤榷税也，当事者虑其骚扰，愿加派田丁以充税，其策甚善，顾多寡持议夐绝，久而不决，时大参徐公榜争之尤力。中贵怒甚，目摄徐公曰：“旦日独与公决之。”徐公曰：“榜愿得以不腆六尺，独当一面。”徐公出，谓其吏士曰：“旦日饱饭，人持一白掊至，随吾鸣镝所指而从事，不用命者死吾杖下。”是时，中贵使人伺公，微闻之矣，念不往以我为怯，往则壁间着阿堵物可畏也。次且久之，乃持酒榼数器，诣徐公所，笑谓徐公：“昨议事良苦，愿以一樽解烦忧。”徐公曰：“榜昨与公舌战耳，何言苦辛？今愿进乎舌矣。”中贵嗫嚅良久，酌酒为徐公寿，徐公亦遂解严欢饮，竟日不敢一言及税也。时宪副章公邦翰亦羽翼徐公而持中贵。一日，中贵与章公议不合，嗔目谓章公曰：“公抗老阉易耳，不忧夜半下一纸书，足籍公家耶？”章公曰：“翰素食贫，藉吾家何虑？虑偕我而籍者，其金如山耳！”意盖指中贵也。中贵默不自得而去。[11]

中贵即指有权势的宦官，中贵欲征税，徐公与章公以命抗之，于是有了一场类似“鸿门宴”的对峙，小说的情节剑拔弩张，人物形象在尖锐的矛盾冲突中被生动地刻画出来，税使的贪婪怯懦和徐公章公的坚毅不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而达到对社会问题的批判。

王临亨遇事精敏，察狱不越宿，《粤剑编》记载了他刑恤广东期间办理或听闻的案件，正如作者云：“狱毕无事，独坐春台，感而记之。”[12]这些公案小说大都具有较强的纪实性，如《闽商黄敬》、《孀妇》、《潮州二人》、《兴宁郭氏女》、《郑子用潘世兴》等。这些公案小说主要交待案件发生的始末，然后叙述案件的审判，案情叙述较详尽，而审案相对简略，如《闽商黄敬》写闽商黄敬贩缎匹归广，途中结识来聪和亚八，黄敬病，托来聪和亚八将布匹运抵广州，来聪和亚八行至途中，为盗所杀，盗以为缎客已死，即货缎于广，黄敬归，见有人售买自己的缎匹，记号宛然，遂鸣官。而《兴宁奸夫奸妇》则写了神奇的破案过程：

兴宁有奸夫奸妇谋杀亲夫者，夜半移尸弃于仇家之塘中，里人叶大者道遇之，畏事不敢发。明日，奸妇指告仇家，以为杀其夫也，而无证，狱久不决，兴宁庄尹鞫而疑之，是夕，梦一神人引一戴草笠而着木屐者至前，谓尹曰：“尹欲决疑狱耶？询此即得矣。”觉而思之，岂有里邻中姓叶者知情乎？旦日执叶大至，一讯即得。[13]

此外，《羊城刘思永》、《王太玄》记岭南有异术的传奇人物，内容无新异之处，情节却颇有趣：

王太玄者，清远人，少以耕牧为业。忽卧病不苏者七日。太玄如从梦间闻空中有人语之曰：“汝应为地师，有宝印以贻汝。”即有震雷击裂一石，石中得一物，高五寸许，从可三寸，横杀其半，色如紫泥，隐隐有文，不可辩。太玄得之即病已，而左手拘拿若钩弋。因忽解青鸟家言，能为人作佳城图，其人即数千里外，按图求之辄得。尝有贵游携之入蜀，江中遇大风，邻樯覆溺者无算，贵游舟亦岌岌矣。太玄见舟傍有物，类鼍首而挤舟者，手持所佩印，厉声叱之，其物逃而逝，风浪遂息。人以此信太玄果有异术也。[14]

对于岭南的名胜古迹，王临亨意不在山水之间，而在于那些悠久的传说，正如他在《峡山》中云：“峡中洞巗泉石，说者多传以谬悠之词，似欲为兹山增胜者……其它种种，何至尽如《齐谐》、《诺皋》所传也？因微其事于山僧，略而识之。”因此，《粤剑编》中记载了很多传说，这些传说大多优美动人，如《飞来殿》：

飞来殿。梁普通中，有二居士往舒州叩上元延祚寺贞俊禅师，曰：“峡据清远上流，江山郁秀，吾欲建一道场，师居之否？”师许诺。中夜，风雨大作，旦视佛殿金相，已失所在。师因至峡求之，则已庄严此山中矣。世传二居士即禺、阳二庶子所化也。殿移时，一角挂于梅关，今为云封寺云。[15]

此则传说未见诸它书。此外，《狮石》、《缥幡岭》等皆新颖，亦未见诸它书。有的小说则取材于前人小说，缺乏独创性，如《归猿洞》为裴鉶《传奇》中的《孙恪》的改写，《老人松》为洪迈《夷坚志》中的《峡山松》的改写。

二、其他笔记中的岭南小说

《海语》，作者黄衷，字子和，号铁桥子、铁桥病叟，《广东通志》谓其为南海人，黄瑜《双槐岁钞》中有黄衷所作序，云“后学南海黄衷书”。黄衷幼年聪颖绝伦，弘治丙辰（1496）进士，历任南京户部主事、云南巡抚、湖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工部右侍郎、兵部右侍郎等职。著有《矩洲文集》、《海語》。 《海语》成书于嘉靖初年，为地理博物著作，共三卷，分为风俗、物产、畏途、物怪四类，多记海中荒忽奇谲之景、物、事。

“物怪”中的《蛇异》、《龙变》、《石妖》等为志怪小说。《蛇异》写弘治间一商船欲贩于占城，舶中众人将入山伐薪，是夜舶主梦神语之曰：“明日需多裹盐也。”梦醒而语薪者，薪者从之，至三山麓石潭，众人伐薪取盐，日暮，有巨蛇蜿蜒没于潭中，后有蜈蚣逐之，蜈蚣射毒于潭，潭水红如火焰，天明，众人下山观之，蛇死潭中，乃剥其皮腌其肉，载之回舶，始信神之语，有岛夷过而见之，慷慨以百金买之，舶主询其故，岛夷曰：“汉儿不识宝耳，是乃龙也。其皮鞔鼓，声闻二十里，此皮中七鼓，一鼓即偿今值。”[16]舶主懊恨，自谓其不善贾也。小说写蛇与蜈蚣相斗的情节有《金刚仙》的影子，但不再以动物相斗的情节为主，而是以船舶主海外得宝的奇异经历为主要情节。凌濛初“二拍”中的《转运汉遇巧洞庭红 波斯胡指破鼍龙壳》写文若虚在海外荒岛上得一龟壳，波斯胡以巨钱买之，曰：“内有一种是鼍龙，其皮可以幔鼓，声闻百里，所以谓之鼍鼓。”[17]其情节明显受《蛇异》的影响。此外，《龙变》写海州樵者遇蛇化龙，以为可以得宝，但却迷路走失。《石妖》写一商人贩于海外，遇石妖，与居数年，生二子。这些小说多以贩买海外的商人为主角，反映了明代中后期岭南商人富于冒险、好货利的特点。

除《海语》外，还有一些笔记，包括《崖州城隍除妖记》、《续宾退录》、《山房偶记》等，但这些作品均散佚。《崖州城隍除妖记》，作者陈朝定，闽候（今福建）人，字元之，隆庆四年举人，任崖州（今海南崖县）知州同知，是书《千顷堂书目》子部小说类著录为一卷，以书名推测，当为降妖伏怪类的志怪小说集。《续宾退录》，作者梁亿，明代名臣文康公梁储之弟，顺德（今顺德）人，是书《顺德县志》[18]著录为小说类，以书名推测，应为仿南宋赵与时的《宾退录》之作，可能记遗闻轶事，其中当有轶事小说。《山房偶记》，作者潘光统，顺德（今顺德）人，是书亦被《顺德县志》著录为小说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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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屈大均：《广东文选》卷八，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

[2] （明）黄瑜：《双槐岁钞》，见《明代笔记小说大观》（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97页。

[3]《双槐岁钞》，见《明代笔记小说大观》（第一册），第97页。

[4]（明）黄瑜：《双槐岁钞》，见《明代笔记小说大观》（第一册），第102页

[5]（明）黄瑜：《双槐岁钞》，见《明代笔记小说大观》（第一册），第268页。

[6]（明）黄瑜：《双槐岁钞》，见《明代笔记小说大观》（第一册），第261-262页。

[7]（明）黄瑜：《双槐岁钞》，见《明代笔记小说大观》（第一册），第273-274页。

[8]（明）黄瑜：《双槐岁钞》，见《明代笔记小说大观》（第一册），第145-146页。

[9]（明）王临亨：《粤剑编》，见凌毅点校：《贤博编 粤剑编 原李耳载》，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51页。

[10]凌毅点校：《贤博编 粤剑编 原李耳载》，第69页。

[11]凌毅点校：《贤博编 粤剑编 原李耳载》，第67页。

[12]凌毅点校：《贤博编 粤剑编 原李耳载》，第69页。

[13]凌毅点校：《贤博编 粤剑编 原李耳载》，第69-70页。

[14]凌毅点校：《贤博编 粤剑编 原李耳载》，第90页。

[15]凌毅点校：《贤博编 粤剑编 原李耳载》，第53页。

[16]（明）黄衷：《海语》，见《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史部十一，台湾商务印书馆。

[17]（明）凌潆初：《拍案惊奇》，华夏出版社1995年版，第6页。

[18]周之贞：《顺德县志》（咸丰、民国合订本），中山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5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