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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被湮没的岭南晚清小说《宣讲余言》

2015-03-04 15:00:39 来源: 点击: 作者:耿淑艳(广府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摘要:《宣讲余言》是一部被湮没已久的珍贵的岭南文学遗产。它是岭南晚清民间小说家叶永言和冯智庵在宣讲圣谕的基础上编撰而成的文言小说集,是岭南圣谕宣讲小说中的优秀之作。在内容上,围绕着圣谕十六条的主旨展开,同时,广泛地反映了晚清岭南的社会现实。在艺术上,叙事方式以因果报应为链条,人物塑造旨在阐释圣谕的主旨,语言以散体为主,兼用通俗平易的骈体语言。

关键词:宣讲余言;圣谕宣讲小说;思想内容;艺术特色

《宣讲余言》是岭南晚清时期民间小说家叶永言和冯智庵创作的文言小说集,是岭南弥足珍贵的文学遗产。迄今为止,所有的文献,如《中国文言小说书目》、《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提要》、《广东文献综录》等均没有录入此书,使这部具有较高文学价值和文化价值的岭南小说至今仍湮没无闻。

一、《宣讲余言》之版本

《宣讲余言》,藏于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中型本,一册。封面为朱红纸面,花栏线,正中书题:宣讲余言四个大字,左右各有隔线,左上刻光绪乙未岁新镌,右上刻民国戊辰春译刻,右下双行刻代售每卷收回纸墨费银贰毫。次为序,朱红纸面,双栏线,后署民国十七年戊辰仲春吉日范阳康年氏译识,此序每半页11行,行23字。次为目录,朱红纸面,双栏线,目录如下:

审水鬼 化顽弟

忍为高 修烂命

半截人 发慧丹

活神仙 鬼杀奸

明礼让 天眼近

悟前非 即刻报

审瓜棚 生菩萨

到底好 大肚囊

目录后为序,黄纸纸面,双栏线,首行上刻宣讲余言序,序后署江苏莲仙甫王凤梧题,此序每半页11行,行37字。次为正文,双栏线,正文每半页11行,行37字。末页居中刻民国十七年戊辰仲春吉日简康年译识。版心白口,双鱼尾,刻宣讲余言、页码、龙江双井街明新承刊。

《宣讲余言》约七万余字,其中叶永言作品9则,冯智庵作品7则。此本虽刊于民国十七年(1928),却是光绪乙未本(1895)的重刻本,由范阳简康年主持重刻,龙江(今顺德龙江镇)明新堂承刻。关于重刻的缘起,范阳简康年序云:

枢南君与余梓里同居,且属宗亲之好,知其一生苦心宣讲,劝人为善,复与穗桓殷富,倡建十余善院,普济灾民,不知凡几。昔年逝世,家计萧条,清白如斯,人多叹羡。余固尤深惋惜,谨将其遗本小传节录付刊,以供世之好善诸君子垂鉴焉。

简康年与光绪乙未本的整理者简枢南非常熟悉,深惋惜其逝世,将光绪乙未本删节之后重刻,因此,明新堂本是经过删节后的光绪乙未本的重刻本。

重刻本保留了原刻本中江苏连仙甫王凤梧的序,此序记载了光绪乙未本刊刻的缘起和过程,其序云:

凤梧因赴友人龙明府积之之召,得游桂林山水,洵为天下奇观,自西徂东,幸附广仁敦善社诸君。后尝闻绍君纪棠着各种书,成一家言,惜未身观其教,犹幸得读其书,苦心孤诣,独运匠心,诚天下奇才也。后遇关君心平,蔼然长者,相聚岁余,深得其益,继缘苏君镜川、林君焕墀、郑君埙篪、袁君棠棣与夫黎朱林陆、周吴陈邓、刘何潘黄诸公。获交简君枢南,简君为邵君弟子之门人,躬行君子也,相契既久,出所手订其师冯君智庵先生遗稿见示,以叶君永言诸作附焉,颜曰:宣讲余言。受而读之,嘉言名论,美不胜收,洵不愧言言金玉、字字珠玑也。陈公文蔚见而赏之,付与翼化堂陈君益堂刊诸梨枣,板存广仁善堂。

据此可知,《宣讲余言》的光绪乙未本由简枢南整理而成,简枢南整理时这些作品时,作者冯智庵和叶永言已经去世,那么,作品的撰写时间当在光绪乙未之前。光绪乙未本在王凤悟、陈文蔚、陈益堂等人的大力支持下,由翼化堂刊刻,板存于广仁善堂。

二、《宣讲余言》之类型

《宣讲余言》属圣谕宣讲小说。所谓圣谕宣讲小说,是笔者提出的一种小说类型。有清一代,在小说领域出现了一种阐释最高统治阶级政治教化思想的小说,这类小说以康熙颁布的圣谕十六条为主旨展开内容,这十六条包括:

1、敦孝弟以重人伦 2、笃宗族以昭雍睦

3、和乡党以息争讼 4、重农桑以足衣食

5、尚节俭以惜财用 6、隆学校以端士习

7、黜异端以崇正学 8、讲法律以儆愚顽

9、明礼让以厚风俗 10、务本业以定民志

11、训子弟以禁非为 12、息诬告以全善良

13、诫匿逃以免株连 14、完钱粮以省催科

15、联保甲以弥盗贼 16、解仇忿以重身命

小说通过敷衍因果报应故事,将圣谕抽象深奥的义理转化为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使百姓在审美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接受圣谕的思想观念,从而达到化民成俗的目的。由于这类小说是讲生宣讲圣谕时使用的故事底本,或是在宣讲圣谕的基础上整理编撰而成,因此,笔者将其命名为圣谕宣讲小说。此类小说现在早已湮没不彰,但在晚清时期却兴盛一时,岭南地区的创作尤盛,《宣讲余言》即是其中的优秀之作。

判定《宣讲余言》为圣谕宣讲小说的依据之一,是作者叶永言、冯智庵和整理者简枢南的职业。

叶永言,生卒不详,约活动于同治、光绪年间。顺德人。宣统二年邓雨生编撰的《全粤社会实录初编》中的“广仁善堂规条”云:

《圣谕广训》一书,以端风俗,以正人心,美矣!善矣!同治初,广府戴太守设宣讲,颁行州县,其时,奉行者只循具文,及叶永言、邵纪棠二先生出,敷陈所及,反复提撕,生面独开,妇孺皆晓。

邵纪棠,即邵彬儒,同治、光绪年间著名的宣讲圣谕的职业讲生和圣谕宣讲小说作家,叶永言大约是与邵彬儒同时之人,亦为宣讲圣谕的讲生,与邵彬儒共同开启了岭南宣讲圣谕之风。

冯智庵,生卒不详,约活动于同治、光绪年间。顺德人。据王凤梧序“简君为邵君弟子之门人”,“出所手订其师冯君智庵先生遗稿见示”可知,冯智庵为简枢南之师,而简枢南为邵彬儒之门人,那么,冯智庵应为邵纪棠之弟子。

简枢南,生平不详,大约活动于光绪、民国年间,逝世于民国28年之前。顺德人。冯智庵之弟子,范阳简康年序云其“一生苦心宣讲”,那么,简枢南亦为宣讲圣谕的讲生。

《宣讲余言》的作者叶永言、冯智庵和整理者简枢南皆为宣讲圣谕的讲生,他们与邵彬儒或有师徒关系,或相互往来,形成了岭南圣谕宣讲讲生群体,这一群体不仅苦心宣讲,而且还积极编撰用于宣讲圣谕的材料,如邵彬儒创作有《俗话倾谈》、《谏果回甘》、《吉祥花》等圣谕宣讲小说,因此,《宣讲余言》应是叶永言和冯智庵在他们宣讲圣谕的基础上编撰而成的。

判定《宣讲余言》为圣谕宣讲小说的另一依据是光绪乙未翼化堂本的编撰体例。简康年序云:

原板有清谕十六条,以敦孝悌、笃宗族、和乡党、重农桑、尚节俭、隆学校、黜异端、讲法律诸条文为原起,而以博采经典,以为引导,其论甚详。

清代圣谕宣讲小说有固定的编撰体例,一般包括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原起,由圣谕、《圣谕广训》或作者对圣谕的阐释组成,第二部分是一系列因果报应故事。光绪乙未本每一则小说前应有一条圣谕和对此条的诠释,但简康年重刻时已是民国时期,此时圣谕十六条已经成为历史,因此,他只保留了小说部分。考察这十六则小说的内容,与圣谕十六条的主旨基本相符,有的仅从题目就可以看到与圣谕之间的关系,如《化顽弟》、《忍为高》、《明礼让》等。

1、敦孝弟以重人伦:《审水鬼》

2、笃宗族以昭雍睦:《化顽弟》

3、和乡党以息争讼:《忍为高》

5、尚节俭以惜财用:《半截人》

6、隆学校以端士习:《发慧丹》

7、黜异端以崇正学:《活神仙》

8、讲法律以儆愚顽:《鬼杀奸》

9、明礼让以厚风俗:《明礼让》

10、务本业以定民志:《天眼近》

11、训子弟以禁非为:《悟前非》

12、息诬告以全善良:《即刻报》、《生菩萨》

13、诫匿逃以免株连:《审瓜棚》

15、联保甲以弥盗贼:《到底好》

16、解仇忿以重身命:《大肚囊》

在《发慧丹》后附有《海瑞》和《周处》两则,这两则情节简短,后有议论,《海瑞》一则意指并不明确,看不出它与圣谕之间的明确联系。《周处》一则作者议论道:

如周处改过,卒为忠臣孝子,是亦黜异端以崇正学之意也。

明确表明此则阐解的是第七条“黜异端以崇正学”。《天眼近》后附《陈世思》一则,作者议论道:

训子弟以禁非为,可勿亟宜议哉,而子弟之知所自立,亦无容缓矣。

明确表明此则阐释的是第十一条“训子弟以禁非为”。仅缺少以第四条“重农桑以足衣食”和第十四条“完钱粮以省催科”的为主旨的小说,《修烂命》阐释的则是为善获福的民间信仰。

三、《宣讲余言》之思想内容

《宣讲余言》有明确的创作宗旨,王凤梧序云:

天下愚庸多贤智少,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故劝诫诸书可以警心触目,可以面命耳提……是书言近旨远,修己化人,无乎不备,以见百事之顺逆,视乎一己之云,为吉凶之报,如响斯应,可勿惧哉。

其创作目的主要是通过敷衍因果报应故事,对百姓面命耳提,劝其善惩其恶,以达到修己化人的目的。因此,此书多取裁于当时的社会时事和传闻,围绕着圣谕十六条的伦理道德展开内容。如圣谕第一条为“敦孝弟以重人伦”,雍正皇帝在《圣谕广训》一书中对此条做了深入的阐释:

夫孝者,天之经、地之义、发之行也,人不知孝父母,独不思父母爱子之心乎?……父母之德,实同昊天罔极,人子欲报亲恩于万一,自当内尽其心,外竭其力,谨身节用,以勤服劳,以隆孝养,毋博弈饮酒,毋好勇斗狠,毋好货财、私妻子……

阐释此条的小说《审水鬼》即以人伦孝弟为主题,赞扬了“内尽其心,外竭其力,谨身节用,以勤服劳,以隆孝养”和“毋好货财、私妻子”的孝行。小说写乐善好施、正直不阿的秀才席棠,夜经黑石滩头,见一中年妇人受水鬼诱惑欲投水,席棠喝止之,此妇为梅元英妻巫氏,席棠归家后撰祭文,告水鬼横行,龙王夜审席棠、巫氏和水鬼,水鬼荀荐朝供出原由,他见巫氏在河边浣衣时詈骂丈夫和翁姑,因此,欲诱巫氏投水以使自己再生,龙王再审巫氏,作者于此处写道:

巫氏昂然抗辩之曰:“氏夫聚少离多,衣履不为我愿,妇人仰仗惟夫,彼则情意平平,故尔心中不服。”城隍又问:“汝夫可有钱财养汝姑否?”巫谓:“钱财是有,只与家姑,分毫不逮于我。夫夫也,只知有母,而不知有妻,立心偏向,是真不服耳。”言已而泣。城隍拍案怒曰:“父母在,不有私财,人子之道也。汝夫不私其妻子,原是明理孝心,汝反愤而怨之,是真顽泼。且汝夫为人佣,雇工钱能获几何?家用稍可支持,衣服焉能兼理?”……

接下来,龙王讲出果报,巫氏因不孝而命中无子,其夫梅元英因孝顺父母、谨身节用、不私妻子而将娶妾生子,席棠因正直乐善而将子孙昌盛,巫氏自此悔过,勤谨侍奉翁姑,为夫娶妾,并常卖物放生以积阴骘,后来,巫氏诞下一子,名赐生,乃荀荐朝投生,赐生孝顺纯良,赐生又生子修福,修福聪明颖悟,应试时赋水鬼诗,获皇帝赏识,席棠八十岁犹康健,子孙满堂。

《宣讲余言》虽旨在阐释圣谕的义理,但由于叶永言和冯智庵都是下层人士,他们熟悉并能够面对现实生活,因此,小说客观广泛地反映了晚清时期岭南市井和乡村的社会生活。晚清时期,岭南地区吏治腐败,官吏豪绅巧取豪夺,聚敛财富,农村凋蔽,强盗横行,社会道德沦丧,人民生活悲惨,社会危机深重,这些在小说中都有充分的表现。

《宣讲余言》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晚清岭南社会吏治的极端败坏,特别是以讼诉为题裁的小说,揭露了官吏的贪敛暴虐和官府的腐败罪恶,如《即刻报》借衙门差役陆大聪之口揭露了官府的黑暗:

余生于斯,长于斯,日事于斯,其中利弊险诈,殆有不可以言语形容。勿谓相熟者不索钱粮,盖衙门无田可耕,必藉案情讼事以养身家,以活吏役,熟识者难于开口索谢,托言伙伴师爷,外似廉洁代为调停,内实暗中牵缠射利,况又知汝有财可诈,彼反串弄多方,不借讼事倾人家荡人产者,亦鲜矣。

《宣讲余言》反映了晚清岭南世风的浇薄和道德的败坏,如《活神仙》作者虽意在“黜异端”、“崇正学”,却淋漓尽致地鞭挞了那些奸诈无情之徒。小说写举人云在洲弃正学,靠帮人讼诉来谋利,与赖仁设计掠夺寡妇张氏的财产,逼得张氏弃幼子投河自尽,幸张氏被举人张洪恩的仆人救起,张氏的儿子被农人张雄收养,改名路旁,云在洲又谋得赖仁的财产,从此富甲一方,鱼肉穷民,无恶不为,云在洲又欺压佃农张雄,罢其耕,诈其银,数年之后,云在洲暴死,投生为张雄家的猪,以偿张家之银,路旁中进士,与母张氏团聚。此小说的开头便可见作者的强烈义愤:

广西桂林,云在洲举人也,性刁诈,无利不钻,习衙门,工刀笔,唆讼事,扰争端,与人颠倒是非,秉笔混淆曲直。尝曰:“世情薄劣,正途觅利原难,风气刁顽,诡僻图财乃大。”所以尽弃圣贤道义,走险挺凶。适邻有张氏妇,夫死儿幼,颇有家赀,夫弟无赖名仁,久耽赌博,与在洲有一面之识,因无厌之求,与嫂相借,不饱其欲,意思杀侄逐嫂。云不责以义,晓以理,发其良心,反唆之曰:“此何难,凭我出计,事必成,财必得,但须中分。”赖仁喜诺,遂授以丧心灭理之策。

《宣讲余言》还反映了晚清岭南下层人民的不幸,如《修烂命》写主人公石正安悲惨的一生,石正安未生而丧父,才数龄,又丧母,乃寄食于堂叔家,“婶顽跖不堪,常挞之,体无完肤,叔或怜其幼稚,晓之以理,婶愈怒,而扑责愈多”,年十一岁,叔又死,乃行乞,有表叔荐与鞋匠为徒,“师严暴,喜怒无常,鞭挞甚于婶,工苦而食不得饱”,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充分反映了下层被压迫人民的苦难。

此外,《忍为高》写乡中恶霸恶突恃强凌弱,鱼肉乡民,《半截人》写富翁苏映泉聚敛贪婪,刻薄吝啬,《天眼近》写商人关某奸利欺诈,谋取暴利,《生菩萨》写放债者潘洪全强夺人妻,《到底好》写四会县的强盗烧杀劫掠,这些都真实地反映了岭南晚清时期的社会现实,具有一定的批判意义。

作者叶永言和冯智庵对社会矛盾的根源有一定程度的认识,如《到底好》写四会县盗寇横行,书生阮昌祐虽被逼混入绿林,却心存恻隐,励志劝贼,救生马蹄之女,后来,贼兵被破,阮潜逃异地,发家发业,子孙如林。其中生马蹄一家被劫的情节,作者写道:

一日,贼粮将尽,议劫村庄,访得某乡有富翁,混名生马蹄者,计较铢锱,作为不道。是夕,分排队伍,竟往劫之,阮亦同行,捶门以入,家人惊窜,婢媪张惶,适一女年已及笄,容光可爱,被贼剥去衣服,寸缕全无,畏羞缩入帐中,贼以刀止而谓曰:“汝不得行,俟息间负汝回去,两相受用也。”人声喧闹,剥掠猖狂,衣服金银,尽情收拾,无人救护,放恣其可知矣。

作者一方面批判了强盗的劫掠行为,另一方面意识到了强盗的产生源自剥削者的剥削和压迫,指出生马蹄被劫的原因是他“计较铢锱,作为不道”,作者在随后的议论中云:

生马蹄,遇劫无援,想见其平日待人刻薄,半生处世骄矜,性好食铜,针头削铁,所以竟成孤独,惹得凶魔……

《宣讲余言》虽对社会的黑暗现实有所暴露和批判,却比较肤浅,特别是作者借民间流行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来解决问题,被损害被压迫的人物最终都获得了福报,冲淡了小说的批判力度。

四、《宣讲余言》之艺术特色

《宣讲余言》具有鲜明的圣谕宣讲小说的艺术特色——以因果报应为链条的叙事方式和以阐释圣谕为旨归的人物形象。

因果报应思想在民间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长期以来,积淀为大众的审美心理。反映了这种大众审美心理的小说,就容易被接受。圣谕宣讲小说为了达到传播圣谕义理的目的,有意迎合大众的这种审美心理,以因果报应作为叙事方式。《宣讲余言》亦不例外,全部采用因果报应的叙事方式。王凤梧序云:

阴阳报应之说,虽属浅显,儒者之所不废,作善降祥着于《书》,积善余庆见于《易》,亦助之以理之可信而已。天下愚庸多贤智少,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

这种以因果报应为链条的叙事方式,基本上是按起因、启悟、果报的过程进行,起因与果报之间的联系是启悟。《宣讲余言》中的小说,有的有启悟这一环节,启悟一般由神仙或神秘人物担任,如《审水鬼》,席棠和巫氏进入梦中,受到龙王的启悟而得知前因后果,《修烂命》、《发慧丹》、《悟前非》、《到底好》等皆有启悟这一环节。有的没有启悟这一环节,作者有意将两个没有联系的情节安排在一起,暗示情节之间的必然的因果关系,如《化顽弟》写牛宏通过种种办法来感化愚蠢暴躁的弟弟,最后封官拜相,并没有启悟这一环节,《生菩萨》、《审瓜棚》亦皆无。

《宣讲余言》中的人物是阐释圣谕十六条义理的符号。如《审水鬼》中的巫氏由不孝转变为至孝,是为阐释第一条“敦孝弟以重人伦”塑造出来的;《化顽弟》中的牛宏笃友爱弟,是为阐释第二条“笃宗族以昭雍睦”塑造出来的;《忍为高》中与世无争、平和能忍的李伯耕,是为阐释第三条“和乡党以息争讼”塑造出来的。这些人物性格单一,作者有意突出其单一性格,以集中表现圣谕的主旨,从而使小说中的人物类型化,缺乏丰富性。

《宣讲余言》在艺术形式上的另一特色是骈散结合。叙述情节、描写环境、刻划人物、发表议论等,以散文为主,兼用通俗平易的骈体文字,这些骈体文字使小说具有了很高的审美价值。

小说中的骈体文字有的用于叙述情节和描写环境,如叶永言的《发慧丹》,写黄启文送族侄赴馆,遭遇冷落,誓心教子,但其子却鲁钝愚拙,文昌帝君感其尊师崇学,赐其子慧丹一丸,其子遂聪明颖悟。小说开头写道:

其族侄某,秀才也,馆于邻村富室家。时值元宵已过,红杏初花,将逢启馆之期,欲赴东家之里。无那盈盈一水,舟子何方;邈邈前途,舆夫未便。乃欲觅人主棹,刚见启文;知有数百铜钱,允其所请。已而抵埠,泊艇造门。秀才告之曰:“出门不比在家,顾叔从权勿论。”着其挟行囊,随步而往。东家闻师已到,倒跣相迎,延入坐中,礼仪肃穆。无一礼及启文者,反使其立于阶下。俄而仆从如云,拥数少年出,向师行礼,诺诺连声。无何椅桌迁移,杯盘雅洁,珍错杂陈,延秀才于上座,老翁偕子侄肃陪。敬意拳拳,深情欸欸。酒数巡,一司疱者出,坭碗竹箸,瓦缶二器,一盛菜蔬,一盛小笼杂肉,酒一樽,饭一盂,置廊隅小桌,语启文曰:“老爷知君未膳,着在此食毕酬以钱也。”启文诺之。

此段叙事在散文中穿插通俗平易的骈体文字,读来不仅毫无滞涩之感,而且使读者感受到骈文的文采之美。

有的用于刻划人物,如冯智庵的《化顽弟》写牛宏之弟牛弼醉酒后的情态:

一日弼在外,烹犬沽酒,与无赖数辈,纵饮欢呼,争雄角胜,渐而过量,渐而忿嗔。众见其火气欲升,觅人打骂,悄然散去。彼犹乱语咻咻。谓谁放马来,饮他两碗;谁敢打过去,受我一拳。头频摇摇,眼乍开而乍合;手乱摆摆,足或东而或西。途人则避若寇仇,邻妇则畏如狼虎。酒气无从发泄,满口胡言;性气为酒所迷,周身火气。

此段采用骈体文的铺排写法,将牛弼醉酒后的暴躁嚣张声情并貌地刻画出来。

有的用于发表议论,如《审水鬼》的最后一段议论:

民胞物兴,固为贤哲心肠;截指回心,也算英雄手段。席秀才爱人以德,交接则咸赖提斯;见义勇为,文字则直通神鬼。见人之失,如已之失,思有以挽之,非贤哲兮曷克臻此?位禄名寿,乃其宜矣。

此段议论骈散结合,使枯燥的议论具有了骈文的韵味。

中国文言小说,皆以散体行文,间或穿插诗文,以表情达意或渲染气氛。用纯粹的骈体语言为小说,仅《燕山外史》一部。《宣讲余言》以散体为主,兼用通俗易懂的骈体语言叙事、描写、抒情和议论,以增强小说语言的艺术之美,这无疑开拓了文言小说的语言类型。

综上所述,《宣讲余言》是岭南圣谕宣讲小说中的优秀之作,在思想内容上和艺术表现上都具有较高的价值,此外,除文学价值外,它还蕴含了丰富的思想文化意义,本文仅对其文学价值进行了初步的探讨,至于深入的研究还有待时贤续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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