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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期岭南文言小说(一)之三

2015-09-13 11:16:50 来源: 点击: 作者:耿淑艳(广州大学广府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三、《邝斋杂记》

《邝斋杂记》,陈昙撰。陈昙(1784-1851),字仲卿,番禺(今广州市番禺区)人,嘉庆、道光间番禺名士。少负异禀,潘正亨序云:“仲卿之生与湛若同,物堕地不啼,襁褓中不嗅人乳,皆与湛若同,稍长为诗,诗笔复肖湛若,人皆曰湛若复生,因以邝名其斋。” 陈昙富于学,师友目之以著作才,但久困场屋,抑郁不得志。嘉庆间居番禺仰星街,名其园为菜花居,日与诸耆旧觞咏其中。道光初年以岁贡纳作校官,道光二十二年(1842)始授澄海县训导。生平好游览,常历衡湘、吴会、嵩岱、幽并等地,潘正亨序云“所至辄与其贤豪长者交,故练达朝章,而所得所闻亦多伙。”道光八年(1828)夏,闭门著书,“余养疴杜门,无所事事,因取向来笔记补缀成之。”遂成《邝斋杂记》。工诗及骈体文,著有《海骚》、《感遇堂诗集》、《感遇堂外集》,亦工书和画,有《二禺听雨图》。

《邝斋杂记》,上下两册,共八卷。国家图书馆藏有两种刻本:一为道光九年(1829)刻本,每半叶8行17字,前有作者自序、潘正亨序、张杓序,后有陈汝亨跋;一为光绪十年(1884)刻本。中山图书馆藏,刊刻年代不详,封面题恩平聂崇一藏[1],由东莞陈汝亨校刊,前有自序和潘正亨序,后有陈汝亨跋,每半叶8行17字,单鱼尾。本书以中山图书馆所藏刊本为研究对象。

光绪十年刻本共计147则,张杓序称其十分之三考古,十分之七述近闻[2],确乎此,其中考证40余则,其余皆为小说,有100余则,现迻录如下:

卷一

同时不同命 张文敏公 王学博

江氏

卷二

娄真人 讴歌救夫 百岁观场

李载园寄书 长青君子神 白须土耦

丐作诗 榕树出火 妖人载发

吴江与王海 审骷髅

卷三

纪文达对 投儿于井 审狐

黑夜人 某生历三世 王某堕水

不以大学命题 琼州长人 白头花烛

放鳖 杀夫 郁林州案

雨仙

卷四

李有山 乌台 冯立

诸葛武候祠 叶天士 惠爱坊小屋

缝工王某 武英殿 仙蝶

剑仙 孙猛寻母 僧厚德

夜变昼 翁覃溪视学

卷五

佛郎机国王 王文端公识才 鱼缸得宝

郑西亭开矿 拔乎其萃 白昼见鬼

李太守遇鬼 锣鼓三 夜刺怪

二银人 同官相害 六旬飞升

冯成修 某人妻 尚可喜藏镪

张保

卷六

李毓昌案 左良玉 茉莉花根

吴人张某 周生遇鬼 蝙蝠

榕树神 八代同居 昆山三兄弟

梁山舟挽妻联 石氏兄弟 客来生

同安女 摄青鬼 顾晋庄遇鬼

育婴堂 黄犬 跛盗牛

某村民婴儿

卷七

中三元 生百男 赛龙舟

疝气 黄幡绰 韩氏女

林越山 牡鸡司晨 泥隶

猾吏 白鸽九 武举张振奇

彭文勤公督学 运柩回里 东莞某氏子

颜猷遇异人 延寿一纪 南海冯澹

卷八

人殁为神 替鬼点名 夷妓

三不要 都天大帝 诸生观剧

糊涂县令 都司秦裕昌 吴六奇

刻印章 伊墨卿太守 张磬泉

(一)纪粤地文人士大夫

与罗天尺、欧苏的创作目的相同,陈昙的《邝斋杂记》亦以记载粤地遗闻轶事为主,间及他省故事。由于陈昙所交游者多为文人士大夫,因此,《邝斋杂记》不同于《五山志林》以顺德英华人物为主,亦不同于《霭楼逸志》以莞邑民间人物为主,而主要以粤地文人士大夫为表现对象,反映嘉庆、道光时期粤地文人士大夫的生活状态和精神风貌,正如作者自序所云:“忆自束发以来,所交贤士大夫正复不少,乃不能纪其嘉言懿行传示方来,而成此杂记数卷。”《邝斋杂记》与《五山志林》、《霭楼逸志》一样,对社会的黑暗和腐朽进行暴露和抨击,但劝惩教化的色彩更浓,正如陈汝亨跋云:“殊非委巷之谈,意略寄于劝惩事,不外乎风化。”

《邝斋杂记》中的轶事小说有40余则,其中有的小说踵武前作,如《讴歌救夫》取材于《霭楼逸志》,《百岁观场》取材于《觚剩》和《霭楼逸志》,《不以大学命题》取材于《广东新语》,内容无新奇之处,但大多数轶事小说,如《吴江与王海》、《审骷髅》、《纪文达对》、《投儿于井》、《郁林州案》、《李有山》、《叶天士》、《郑西亭开矿》、《锣鼓三》、《同官相害》、《李毓昌案》、《茉莉花根》、《林越山》、《猾吏》、《糊涂县令》等,具有较强的时代特征和现实主义精神。

《邝斋杂记》主要反映了粤地文人阶层的生活状态及精神风貌。其中有的歌颂文人的聪明才智和美好品质,如《纪文达对》写纪文达才思敏捷,《彭文勤公督学》写彭公的聪明才智,《张磬泉》写张杓的扶危济困,《伊墨卿太守》写伊太守的清廉操守。有的写当时文坛人才辈出的盛况,如《昆山三兄弟》、《梁山舟挽妻联》、《石氏兄弟》等。更有价值的是那些对文坛不良风气和文人的丑态进行讽刺的作品,如《诸生观剧》嘲讽了文人识见的浅陋,《刻印章》嘲讽了文人以“自成一家”、“太白诗孙”相标榜的习气,其中最具有讽刺性的为《吴江与王海》:

同安厦门有举人吴江,与邑禀生王海素相往来,忽一旦,向吴称贷五百金,作遣女费,吴讶其多,愿少助奁资,王不应而去。遽于泉州府知府投牒,自言素与举人吴江交好,月前吴因事到郡,主于生家,濒行借去烟壶一件,内夹二千文钱票一张。生近日有厦门之行,乘便访吴,则见一人出款,自称吴江,问及烟壶钱票,茫然莫答。言语支吾,自忖烟壶钱票原系一小事,不足以干清听,但事关冒充举人,不得不据实沥陈,恳请查办。时郡守钱公,由翰苑出守,凡遇读书人案牍,必躬自讯问。翼日,王吴俱集,郡守问吴:“尔果举人吴江?抑假冒也?”吴言委系举人,本家兄弟,阖邑举贡皆可证认。王言此非举人,吴江乃伊弟吴河耳,江博学,时文书法暇迩,所知岂比伊弟没字碑也。两造哓哓不已,郡守谕吴江可觅一二衿耆,具结保释,王曰:“老公祖不必问其是江否也,请当堂出题面试,能交卷者,江,曳白者,非江。”守允其请,吴江称举人日司家政,文理久荒,请免试,守微哂,谕令暂出。于是吴江使人以五千金为王生寿,且求有力者通殷勤于郡守,愿以巨金为贽,拜在门墙。关说既成,见郡守,守构一艺付吴,设明日面试,直录此文,当将王生发学而夏楚之,以治其诬告之罪,于是吴江皇然,离坐言老师有不足于门生耶?何作难乃尔!守不解其故,江言由举人手写数百字甚难,由举人手再办千金尚易,故愿再加报效耳。守为绝倒,于是泉人为之语曰:“岂有文章惊海,更无面目见江。”

小说通过王海与吴江两人的矛盾冲突,揭示了举人吴江的不学无术,从而讽刺了当时一些文人徒有虚名,并批判了科举考试的弊端。

《邝斋杂记》还反映了粤地官场的黑暗腐败、官吏的贪婪残酷和糊涂荒唐,具有很强的批判意义,如《郁林州案》、《糊涂县令》、《猾吏》等,最有代表性的是《郁林州案》:

粤西郁林州某村无赖子某,以盗伐祠树为主所执,识为某氏子,责令按树值罚钱五百缗,纵令归取。子谋诸父,其邻人某,故与失主有旧,谓之曰:“吾与若父同赴彼处,求免罚钱,苐以槟榔谢过,即可消释。”盖粤俗伏礼以槟榔为敬也。父然其言,即携雨具市槟榔,偕邻人往,路经某村,邻人以热渴欲至所亲处啜茗,嘱其父村旁少待,父诺之,比邻人出,则其父不知所往,迹之无有,归询其子,则父未返,子乃至失主家,谓其挟嫌毙父命,具状于州,并诬其仆婢帮殴毕命,逮失主及仆婢至,讯无左验,子证益坚,姑系狱待质。然失主家素丰而吝,吏胥垂涎久无隙可乘,乃以危词动其婢曰:“尔主业杀人尔,苐言无讳,即可纵尔归,无自苦也。”婢心动,再拷则诬执其主杀人状,主不胜三木,亦遂诬伏。然以不得尸所在,狱未定,榜掠惨毒,不堪其苦,乃密嘱家人求他人尸冒替,冀可宽目前之棰楚。其家乃谋之邻人,适同村某有弟外出为盗,遇捕者杀死,捕畏累,贿兄寝息,遂负弟尸归葬,乃以十千缗赂其兄移弟尸瘗之舍旁竹丛中,仍取雨具槟榔置尸侧,伪为当日情状,诡称得尸所在,官为诣验,遍体鳞伤,责其子领尸殓葬,无赖子熟视久之,忽失声曰:“此非吾父也,父生前两门牙露于吻外,唇不掩其齿,人尽识之,今尸虽腐,犹可辨也,胡乃谓他人为父耶?”官大骇,反复细鞫,廉得其实,乃立脱失主,械而严责无赖子。寻父案悬数十载,其父至今未归,究不知其存殁也。

《邝斋杂记》还反映了下层人民的悲惨生活,如《投儿于井》写了乱离中妇女的悲惨经历,反映了战乱带给人民的深重苦难:

山东寿张逆民王伦聚众滋事,时临清某村民妇生子仅数月,夫外出未归,闻寇将至村中,妇女相约避难他徙,妇念家无长物,惟一雄鸡不忍弃,乃怀子抱鸡,与众踉跄而行十余里,少憩柳阴中,喘息甫定,遥望黄尘四起,人尽狂奔,骇呼曰寇至矣,妇复起疾行,怀中子呱呱鸡喔喔,两持不舍,然行道愈远,怀抱愈重,欲弃其鸡,不甘为贼有,适道旁有眢井,拟投鸡中,待贼去复取,顾心意瞀乱,不遑审视,竟误投其子,行未数里,谍言贼已远飏,乃与人仍循故道归,解衣乳子,忽闻喌喌声,骇视之,非子也,鸡也,归井觇之,子已扑跌死矣,涕泣而返,遂发狂疾云。

此外,《妖人截发》写妖人祸害百姓,《茉莉花根》写骗子行骗,《武举张振奇》写强盗横行,这些作品生动地表现了当时社会的动荡不安和人民的深重苦难。

(二)纪粤地狐鬼

潘正亨在序言中记载了陈昙的小说观:“仲卿之言:古者小说流出稗官巷议街谈,有资考镜,故黄车使者采而录之,自齐谐志怪干宝搜神,末学啜醨,侈言狐鬼,而此风渺矣,其或好谈名理,借讬褒讥,非乌有先生,即冯虚公子、庄周寓言,亦岂足为典要乎?余为是书,壹征诸实,盖以存交游之声欬,识平昔之见闻而已,敢与容斋之笔,梦溪之谈相颉颃哉!”陈昙主张小说创作不应侈谈狐鬼,而应征诸事实,以资考证,体现了他反对虚构,崇尚故实的小说观念。

但陈昙的小说创作却背离了其小说观念。《邝斋杂记》的100余则小说中,仅有四十余则为“征诸实”的轶事小说,其余60余则均为“侈言狐鬼”的志怪故事,如《同时不同命》、《张文敏公》、《王学博》、《娄真人》、《长青君子神》、《白须土耦》、《审狐》、《黑夜人》、《某生历三世》、《惠爱坊小屋》、《缝工王某》、《鱼缸得宝》、《白昼见鬼》、《李太守遇鬼》《周生遇鬼》、《蝙蝠》等,内容大致为鬼狐崇人、鬼狐现形、鬼狐报恩等。其中部分小说踵武前作,缺乏新意,但也有一些小说具有浓郁的粤地色彩,内容新颖奇特,如《雨仙》、《尚可喜藏镪》、《摄青鬼》、《赛龙舟》等,尤以《摄青鬼》为佳:

粤有摄青鬼,其术非人非鬼,亦人亦鬼之间,为前人记载所不及,而其事则凿然有之。何叔度元明经言德庆州富翁某家,患摄青鬼,一妾为所据,供膳必极精腆,稍不如愿,在笥衣裳突遭火化,进前饮食忽杂秽污,偶尔现形,倏忽隐去,惟所淫之妾见之,家人纵见之,或露一手一足,或露半身,一家奉事维谨,毋敢忤者。一日,磨镜叟过其门,一人门前立,年四十许,一目眇,微须,使磨镜毕,给值数文,叟嫌其少,詈之,其人怒,掌批叟颊,叟挥拳报之,忽隐不见,询之邻舍,具悉此家患苦三年,符箓禁咒所不能制,饮食下毒所不能施,近已相安如家人父子矣。叟衔恨次骨,每当村墟市镇稠人广人,必缕述此事,欲求破其术,以雪其一掴之恨。如是者又一年,偶寄宿破寺,与寺僧谈及此,僧诧曰:“是得毋年四十,微有须者?”曰:“然。”“得毋一目眇者?”曰:“然。”僧曰:“是矣!此奴合死,吾为此方人除此害也。此去村口社坛后榕树下有一坛,藏衣袴数事,尔碎其坛,焚其衣袴,蔑不败矣。”从之,是夕,摄青鬼者,昏昏如失魂魄,眠榻上不言不动,因缚而献诸官,竟杖杀之。相传学此术者,裸体卧新棺下四十九日,即能隐形,学成后,饮食男女皆所不禁,苟其术不败,将老死如人欤?抑逍遥似仙欤?惜无人焉一竟其说。

小说以粤地特有的“摄青鬼”传说为素材,内容确如作者所言“为前人记载所不及”,具有较高的独创性。

有些志怪寄托了作者对明王朝的强烈情感。至嘉庆、道光年间,明王朝的倾覆已经有100多年了,但粤地文人对明王朝依旧有怀念之情,陈昙即是其中之一,他仰慕明末粤地著名诗人邝露,邝露曾在南明朝任中书舍人,永历帝时出使广州,清兵入粤,邝露与诸将戮力死守广州十余月,城陷,不食,抱琴而死,陈昙因名其斋为邝斋,体现了他对明王朝的怀念和对明王朝忠臣义士的崇敬,这种情感通过他的志怪小说间接地表达出来,如《武英殿》写前明宫人殉节,血痕“遇天雨红润如新甃”;《仙蝶》写前明忠魂化为仙蝶,“其光闪烁,虽燕鸽皆畏避之”;《榕树神》写明末忠臣殉节后化为榕树神,仍穿着明代大臣的服饰“乌帽红袍”,这些小说感情真挚,有较强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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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聂崇一,清末民初人,曾于1924年作《恩平县志补遗》。

[2]中山图书馆所藏刊本无张杓序,此转引自朱一玄、宁嫁雨、陈桂声编著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提要》,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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