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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岭南传奇小说

2015-09-10 13:35:09 来源: 点击: 作者:耿淑艳(广州大学广府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唐代,中原的传奇小说十分繁荣,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岭南本土作家在传奇方面并无建树,但岭南独特的风土人情、奇异的神话传说却影响了一位仕宦于岭南的中原作家,他就是中唐时期《传奇》的作者裴铏。

裴铏,事迹史传未载,《新唐书·艺文志》在“裴铏《传奇》三卷”下注“高骈从事”,其事迹仅见于宋计有功的《唐诗纪事》和清董诰的《全唐文》。《全唐文》卷805裴铏条云:“铏,咸通中为静海军节度使高骈掌书记,加侍御史内供奉,后官成都节度副使,加御史大夫。”[1]裴铏为高骈掌书记,高骈于咸通七年(866)镇守安南,为静海军节度使。静海军节度使在唐时设置,管理交州,即今越南及两广一带。那么,裴铏大约从咸通七年起在岭南任职。高骈于唐僖宗乾符二年(875)移镇西川,裴铏追随高骈到西川,《唐诗纪事》云:“乾符五年,铏以御史大夫为成都节度副使。”[2]那么,裴铏大约于乾符二年离开岭南。因此,裴铏在岭南任职的时间大约为咸通七年(866)至乾符二年(875),共10年时间。

《传奇》,原书3卷,已佚,今人周楞伽据《太平广记》、《类说》等辑录31篇。这31篇中,除《王居贞》外,故事发生的年代皆为宣宗大中以前,没有咸通以后的故事,因此,周楞伽认为《传奇》的写作时代“至迟不出乾符初,到了乾符五年,他已作了成都节度副使,爬上封建统治阶级的地位,这时便不免要崇儒兴学,《题文翁石室》诗,再不会去写《传奇》一类作品了。”[3]可以说,《传奇》应是裴铏在岭南任高骈掌书记期间所作。

10年是不短的时间,在这10年当中,裴铏无疑受到了岭南文化的熏染。此时期,自汉魏就在岭南流传的各类传说仍在广为流传,这些充满奇思异想的传说对裴铏产生了深刻影响,他创作了5篇以岭南为表现对象的传奇小说——《崔炜》、《张无颇》、《陈鸾凤》、《蒋武》、《金刚仙》,与《传奇》中的其它小说相比,甚至与唐代传奇小说相比,这五篇传奇都显得独特而迷人。

一、取材于岭南民间传说

(一)《崔炜》

小说写主人公崔炜居南海,尚豪侠,财业殚尽,替乞食老妪解难,老妪赠越井冈艾,并云此艾“不独愈苦,兼获美艳”。炜为任翁治愈赘疣,任翁反欲谋杀崔炜以飨独脚神,幸得任翁之女帮助而逃脱。后坠入枯井,井中有一蛇,炜为蛇治赘疣,蛇载炜至一石门前,炜入户,见一室富丽无比,四女子出见,云皇帝赴祝融宴,已将齐王女田夫人许配给炜,并取国宝阳燧珠授炜,云:“郎君先人有诗于越台,感悟徐绅,遂见修缉”,并嘱炜于中元日在广州蒲涧寺候田夫人。炜与羊城使者归人间,方知已过三年。炜至波斯胡邸鬻珠,老胡人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赵佗墓中来。”原来此珠乃大食国宝,为赵佗所盗。炜于城隍庙访得羊城使者,又访得任翁原来是南海尉任嚣。及中元日,四女伴田夫人至,田夫人告炜四女俱为殉者,乞食老妪为葛洪妻,蛇乃安期生坐下物。后炜挈家往罗浮访鲍姑,竟不知所适。

《崔炜》的地点、人物、环境、风俗皆取材于岭南古老的传说。小说的主要地点南越王赵佗墓,实受岭南“赵佗古墓”传说之启发,晋代王范《交广二州记》云:

越王赵佗,生有奉制称藩之节,死有秘奥神密之墓。佗之葬也,因山为坟。其垅莹可谓奢大,葬积珍玩。吴时遣使发掘其墓,求索棺柩,凿山破石,费日损力,卒无所获。佗虽奢僭,慎终其身。乃令后人不知其处,有似松乔迁景,牧竖固无所残矣。[4]

南朝沈怀远《南越志》亦云:

越佗疑冢,孙权时,闻赵佗墓多异宝为殉,乃发卒数千人,寻掘其冢,役夫多死,竟不可得。次掘婴齐墓,得玉玺、金印、铜剑之属,而佗墓卒无知者。[5]

这两则传说皆写赵佗墓神秘莫测,多奇珍异宝,令人向往,裴铏在此基础上虚构了崔炜误入赵佗墓这一情节,并用浓彩重笔描写了赵佗墓的富丽堂皇:

但见一室空阔,可百余步。穴之四壁,皆镌为房室,当中有锦绣炜帐数间,垂金泥紫,更饰以珠翠,炫晃如明垦之连缀,帐前有金炉,炉上有蚊龙、鸾凤、龟蛇、鸾雀,皆张口喷出香烟,芬芳蓊郁。旁有小池,砌以金壁,贮以水银,凫鹥之类,皆琢以琼瑶而泛之。四壁有床,咸饰以犀象,上有琴瑟、笙篁、鼗鼓、柷敔,不可胜记。炜细视,手泽尚新。炜乃恍然,莫测是何洞府也。[6]

小说中的另一地点大枯井是通向赵佗墓的入口,“乃一巨穴,深百余丈”,“四旁嵌空宛转,可容千人。” [7]此大枯井亦与古老传说有关,大枯井即为越台井,是建在越王台下的井,相传为赵佗所凿,刘恂《岭表录异》云:

越台井,井在州北越王台下,深百尺余,砖瓮完备,云南越赵佗所凿。[8]

此外,“蒲涧寺”、“越王台”、“罗浮山”等无不与古老的岭南传说有关。

小说中的人物除崔炜是虚构的人物外,均为历史人物或传说人物。赵佗和任嚣是历史人物,但已被民间神化了。赵佗,是汉初岭南霸主,《南越志》记载他曾经获得过神人的帮助:

南越民,不耻寇盗,其时尉佗治番禺,乃兴兵攻之,有神人适下,辅佐之,家为造弩一张,一放,杀越军万人,三放,三万人。[9]

任嚣,秦时任南海尉,《南越志》亦将其神化:

尉任嚣疾笃,知己子不肖,不堪付以后事,遂召龙川令越佗,谓之曰:秦室丧乱,未有真主,吾观天文,五星聚于东井,知南越偏霸之象。故召佗授以权炳。[10]

羊城使者、鲍姑、鲍靓、安期生、葛洪皆是岭南传说中的人物:

州厅事梁上画五羊像,又作五谷囊,随像悬之。云昔高固为楚相,五羊衔谷于楚庭,于是图其像。广州则楚分野,故因图像其瑞焉。[11]

鲍靓,为南海太守,尝夕飞往罗浮山,晓还。有小吏晨洒,忽见两鹊飞入,小吏帚掷之坠于地,视乃靓之履也。[12]

此外,粤地风俗尚鬼,巫风甚炽。作者将时间安排在鬼节“中元日”,小说写道:“时中元日,番禺人多陈设珍异于佛庙,集百戏于开元寺。”[13]小说还反映了岭南古老的“人祭”习俗,崔炜替任翁治病,留宿其家,“时任翁家事鬼曰独脚神,每三岁必杀一人飨之。”“遂令具神馔,夜将半,拟杀炜。”杀人以享鬼神的“人祭”是原始巫术信仰的遗存。这些习俗为这篇传奇增添了的神秘色彩。

(二)《张无颇》

小说写人神相恋的故事。张无颇游丐番禺,袁大娘来访,赠玉龙膏和暖金合,并曰:“不惟还魂起死,因此亦遇名姝。”数日之后,一黄衣宦者来请,云广利王知其有膏,故召见。无颇跟宦者至一殿庭,见王者,王者令无颇为贵主医病。无颇出龙膏与贵主服之,贵主即愈,王赠珍宝,遂归番禺。月余,忽有青衣送红笺,笺有贵主所赠诗二首。顷之,黄衣宦者又至,云贵主有疾如初,无颇复往,为贵主切脉,王后至,无颇进盛玉龙膏之药合,王后见药合,至王处曰:“爱女非有疾,私其无颇矣。不然者,何以宫中暖金合,得在斯人处耶?”王遂将贵主嫁与无颇。无颇携妻与珍宝归,居于韶阳。月余,袁大娘来访,无颇妻曰:“此袁天纲女,程先生妻也。暖金合,即某宫中宝也。”每三岁,广利王必夜至张室,后无颇不知所适。

此篇传奇亦取材于岭南民间传说。小说中“衣王者之衣,戴远游之冠,二紫衣侍女扶立而临砌”的广利王以岭南神话人物广利王为原型,广利王即南海海神祝融,唐玄宗天宝十年(751),被册封为广利王,祭祀甚盛。小说主要情节在广利王的宫殿展开,宫殿庄严壮丽,曲折幽深,中多奇珍异宝,“食顷,忽睹城宇极峻,守卫甚严。宦者引无颇入十数重门,至殿庭,多列美女,服饰甚鲜,卓然侍立。”“无颇又经数重户,至一小殿,廊宇皆缀明玑翠珰,楹楣焕耀,若布金钿,异香氲郁,满其庭户。”[14]此宫殿乃以广利王庙为原型,广利王庙,即南海神庙,建自隋开皇年间,宏伟壮丽,相传多有珍宝异物,元代吴莱《南海古迹记》云:

南海广利王庙。在番禺。南庙有唐韩文公碑,庙有玉简、玉箫、玉砚、象鞭,精致。郑絪出镇时,林霭守高州,献铜鼓,面阔五尺,脐隐起,有海鱼虾蟆周匝,今藏庙中。宋真宗赐南海玉带,蕃国刻金书表,龙牙火浣布并存。[15]

小说中还颇多岭南异产,“玉龙膏”具有神奇的功能,以酒吞之,病立愈,它极有可能是用蛇制作的药物,屈大均《广东新语》载:“粤西土司,凡蚺蛇过三十丈者皆称龙。”“凡有蛇之所即有蛇药……以酿酒,可治疮疥。”[16] 《太平广记》有“玉龙膏”一则,云:“安南有玉龙膏,南人用之,能化银液。说者曰‘此膏不可持北来。苟有犯者,则祸且及矣。’”[17]记载了玉龙膏的神奇。此外,广利王赠送张无颇价值巨万的“骇鸡犀”即为“通天犀”,亦岭南传说中的神奇之物。

(三)《陈鸾凤》

小说写海康(今海南省海康县,在雷州半岛)陈鸾凤负气义,不畏鬼神。海康有雷公庙,每岁祭祀新雷日,“百工不敢动作,犯者不信宿必震死”,“不得以黄鱼彘肉相和食,食之亦必震死”。时逢大旱,邑人祈而无应,鸾凤大怒,烧毁雷公庙,食用黄鱼彘肉,持竹炭刀以待雷神,雷雨果起,鸾凤挥刀击雷,雷堕地,血流如注,鸾凤欲杀之,为群众所阻。复有云雷,裹雷神去,沛然云雨。鸾凤被乡人驱逐,至其舅家,舅家被雷焚烧,“复持刀立于庭,雷终不能害。”鸾凤又被舅逐出,往僧室,僧室亦被雷震,乃入于岩洞,雷不能复震。自后海康每有旱,就请鸾凤持刀挑战雷神,皆云雨滂沱,于是鸾凤被乡人呼为“雨师”。刺史询其原因,鸾凤云:“愿杀一身,请苏万姓。”

周楞伽认为“这是取材于雷州半岛的一个民间传说。”“裴鉶这篇作品相当保持了民间传说的原型。”[18]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雷州半岛多雷,屈大均《广东新语》云:“雷生于阴之极,故雷州多雷。”雷会带来雨水,亦会带来灾害,人们自然对雷产生恐惧与敬畏,因此雷州产生了雷神,“故雷神必生于雷州,以镇斯土而辟除灾害也。”[19]从南北朝时起雷州已经开始祭祀雷神,“庙名灵震,创于陈,禋祀于伪南汉。”[20]雷神在雷州人民心目中既是保护神,又是凶神,是不可冒犯的,唐刘恂《岭表录异》云:“雷州之西有雷公庙,百姓每岁配卒,造连鼓雷东置庙内。有以鱼彘肉同食者,立为霆震,人皆敬而惮之。”[21]雷州不仅多雷灾,其它自然灾害亦危害着人们的生存,“风水之灾,皇皇焉拜跪不宁”,“求一夕之安,未易数数然。”[22]在这样险恶的自然环境中,人们渴望有英雄来征服自然,于是民间便产生了敢于挑战雷神并能战胜雷神的英雄,“陈鸾凤在当时也许实有其人,是人民所热爱的敢于反抗封建权威和世俗之见的气盖山河的英雄。”[23]

(五)《蒋武》

小说写河源(今广东河源)蒋武胆气豪勇,善射猎。忽有一猩猩跨白象而至曰:“象有难,知我能言,故负吾而相投耳。”并云山南有巴蛇,吞象数百,请武射蛇除害。武应之,至岩下,发箭中蛇目,“俄若穴中雷吼,蛇跃出蜿蜒,或掖或踊,数里之内,林木草芥如焚。”蛇死,“乃窥穴侧,象骨与牙,其积如山。”象献红牙十枚与武,武乃大富。忽又有一猩跨虎而至,云四虎为一黄兽所害,请求武杀黄兽。武欲行,前者跨象猩猩又至,曰:“昨五虎凡噬数百人。天降其兽,食其四矣。”“跨虎猩猩,同恶相济。”武乃射杀虎与跨虎猩猩。

周楞伽认为此篇传奇“大概也是采自民间传说,或者是根据《山海经》所说的‘巴蛇吞象,三岁而出其骨’的说法构成这篇故事。”[24]此传奇确受到《山海经》的影响,但与岭南民间动物传说关系更密切。汉唐时期岭南有很多蛇吞巨大动物的传说,东汉杨孚的《异物志》已记载“髯惟大蛇,既洪且长”,“食豕吞鹿,腴成养创。”[25]《交州记》则进一步夸大了蛇的形体,“如数十间屋状,目如车轮。”[26]晋顾微的《广州记》还记载了一则巨蛇吞人的故事:

晋兴郡蚺蛇岭,去路侧五、六里,忽有一物,大百围,长数十丈。行者过视则往而不返,积年如此,失人甚多。董奉从交州出,由此峤见之,大惊云:此蛇也,住行旅,施符敕,经宿住看,蛇已死矣。左右白骨,积聚成丘。[27]

这与《蒋武》中的蛇非常相似,“果见双目”,“光射数百步”,“长数百尺”,“象之经过,咸被吞噬,遭者数百,无计避匿。”蛇死,“象牙与骨,其积如山。”岭南亦有关于猩猩的传说,猩猩像人一样能讲话,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七记载交阯县有猩猩兽,善与人言,音声美妙动人,如妇人女子。《蒋武》中有跨象猩猩和跨虎猩猩,这两个猩猩一善一恶,皆能言善辩。此外,还有关于象的传说,杨孚《异物志》记载象“驯良承教,听言则跪。”《蒋武》中 的象亦能跪地行礼,涕泣如雨。

(六)《金刚仙》

《金刚仙》是《传奇》中的佛教故事。小说写清远(今广东省清远)峡山寺有西域僧人金刚仙,善拘鬼魅。一日峡山寺李朴见大蜘蛛和两头蛇相斗,李朴将此事告诉了金刚仙,僧至蛛穴,振环杖而咒,蛛俨若神听,触杖而死。僧夜梦蜘蛛捧布匹答谢。数年后,金刚仙欲归天竺,于峡山金锁潭中捕一泥鳅,乃龙之子,欲煮以为膏,“则渡海若履坦途”。是夜,有白衣叟贿赂寺内仆役,使其“为持此酒毒其僧也。”仆奉酒给僧,僧欲饮,忽有小儿跃出,打翻酒,曰:“酒是龙王所将来而毒师耳”,“吾昔日之蛛也。”言毕而灭,僧放归龙子,归天竺。

周楞伽认为此篇传奇“在全书取材中是比较特异的一篇。裴铏的作品多以神仙道术为骨干思想,对佛教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书中写到僧人的地方都带着憎恶的感情……本篇却例外地以西域胡僧的法术为题材。”[28]确乎此,《传奇》中的《马拯》、《姚坤》里面的佛教僧人是丑恶的、凶残的,独此篇例外,其原因大概是此篇传奇也是在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加工而成的。金刚仙应是寓居岭南的西域僧人,是岭南民间传说中的神异之人,裴铏在创作此篇传奇时,没有根据自己的好恶将金刚仙写成一个恶僧,而是尊重民间传说,将其塑造成具有超凡法力的人。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为蜘蛛和两头蛇的打斗,关于蜘蛛与蛇相斗的传说已不可考,但岭南流传着蜈蚣是蛇的克星的传说,唐刘恂《岭表录异》云:蜈蚣“长数丈,能啖牛。”[29]屈大均《广东新语》“蜈蚣”条亦云:“能伏蛇,每自口入食蛇腹。”[30]《金刚仙》中的蜘蛛长丈余,其杀蛇方法与蜈蚣杀蛇方法相类。

二、藻丽绵渺的艺术美

清人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卷一云:“《传奇》者,裴鉶著小说,多奇异而可传示,故号《传奇》。”[31]清人汪辟疆《唐人小说》叙录云其文奇事奇,藻丽之中,出以绵渺,的确,文奇事奇、藻丽绵渺乃《传奇》的主要艺术特征,此5篇传奇亦充分体现了这一艺术特征。由于取材于岭南民间传说,因而它们在内容上已具有了奇异之美,并且裴鉶注重情节的离奇曲折、人物形象的鲜明、环境和场面描写的细腻,从而营造出了藻丽绵渺的艺术美。

(一)离奇曲折的情节

此5篇传奇篇幅都不长,但情节均波澜起伏,引人入胜。张无颇两次去广利王庙才娶得龙女;蒋武两次受邀,两次射猎;金刚仙度脱蜘蛛,蜘蛛又助其脱困,情节皆离奇曲折。最为精彩的是《崔炜》,它由一个首尾照应的情节统摄,即崔炜为鲍姑解困,鲍姑以越井冈艾相赠,并云此艾“不独愈苦,兼获美艳”,崔炜最后因此艾得到财富与美妇,小说在这一总的情节之中,安排了一系列离奇曲折的情节:崔炜得艾后为一老僧治病;老僧介绍他为任翁治病;炜为任翁治病,却险些被害,幸得任翁女相救;逃跑时落入大枯井,为蛇治病;蛇携崔炜至南越王墓,获赠宝珠;崔炜随羊城使者归番禺,鬻珠访越王墓和羊城使者;中元日于蒲涧寺候田夫人。这一系列情节在开元寺、任嚣墓、大枯井、越王墓、蒲涧寺等不同环境中转换,令人惊奇不已,更重要的是这一系列情节虽离奇曲折,但却紧密相连,环环相扣,由一个情节引起下一个情节,从而使全篇情节既离奇曲折又紧密有序。

(二)鲜明的人物形象

此5篇传奇中的人物形象均鲜明有特色。张无颇是困顿落魄的书生形象,金刚仙是具有超凡法力的威严的神人形象。最鲜明的为豪侠形象,崔炜“不事家产,多尚豪侠”,尽管“财业殚尽”,“栖止佛舍”,但当看见乞食老妪被当垆者殴打时,毅然“脱衣为偿其所直”;蒋武“魁梧伟壮”,“胆气豪勇”,同情弱者,帮助象射杀蛇,当他知道跨虎猩猩的恶行后,毫不犹豫地“回矢殒虎,踣其猩猩”。陈鸾凤这一形象尤为光彩夺目,他是一个有“愿杀一身,请苏万姓”胸襟的英雄,小说在开头即交代陈鸾凤“负气义,不畏鬼神,乡党咸呼为‘后来周处’”,接下来通过陈鸾凤和雷神、乡党的冲突,对陈鸾凤的形象进行浓彩重笔地渲染:当本邑大旱,他向雷神挑战,并将雷神击伤;当他欲杀雷神时,反被乡人驱逐;当雷神不断地报复他时,他毫不惧怕,持刀立于庭,从而塑造了一个不畏强权,为了人民的利益勇于和恶势力斗争的英雄豪侠形象,以至于周楞伽赞叹道:裴鉶“毫不窜改民间传说中的英雄本色,具体地刻画出陈鸾凤这个人物的光辉形象和坚强不屈的性格,至少是值得赞许的。”[32]后世岭南小说中亦有敢于质疑雷神权威的人物形象,但缺乏陈鸾凤的光彩,如《夷坚志》中的“熊雷州”,写崇仁熊某为广府通判,摄守雷州,不相信有雷神,亦颇慷慨激昂,“吾知有社稷山川之神,学宫之祀而已,乌有于雷祠。”但当“言未讫,烈风骤雨,震霆飞电,四合而起”时,他不敢像陈鸾凤一样和雷神战斗,而是“不胜恐,急致香币谒谢”[33],最后屈服于雷神的威严。

(三)细腻的环境描写和生动的场面描写

此5篇传奇的藻丽绵渺之美与精致细腻的环境描写、场面描写密不可分。《崔炜》的环境描写极为出色,“南越王墓”是小说主要情节的展开地点,作者对古墓中“锦帐”、“金炉”、“水银池”、“宝床”等进行精致细腻的描写,展现了古墓的富丽和神秘,从而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此外还使用写景的诗句渲染环境:

又登越王殿台,睹先人诗云:越井冈头松柏老,越王台上生秋草,古墓多年无子孙,野人践踏成官道。兼越王和诗,踪迹颇异。[34]

通过此诗,描写了越王殿台的荒凉,增强了小说的抒情性和悲凉气氛。

此5篇传奇中颇多生动的场面描写,《陈鸾凤》中陈鸾凤斗雷神的场面描写,《蒋武》中蒋武杀巨蛇的场面描写,皆生动而富艺术表现力,尤以《金刚仙》中蜘蛛与两头蛇相斗的场面描写最为惊心动魄:

忽登山,见一磐石上有穴,睹一大蜘蛛,足广丈余;四驰啮卉窒其穴而去。俄闻林木有声,暴猛吼骤。工人惧而缘木伺之,果睹枳首之虺,长可数十丈,屈曲蹙怒,环其蛛穴,东西其首。俄而跃西之首,吸穴之卉,团而飞去,颖脱俱尽。复回东之首,大划其目,大呀其口,吸其蜘蛛。蜘蛛驰出,以足擒穴之口,翘屈毒丹,然若火,焌虺之咽喉,去虺之目。虺懵然而复苏,举首又吸之。蛛不见,更毒虺,虺遂倒于穴而殒。蛛跃出,缘虺之腹咀内,齿折二头,俱出丝而囊之,跃入穴去。[35]

裴鉶用浓墨重笔将此场面的紧张激烈描写出来:蜘蛛暴吼,两头蛇蹙怒,蜘蛛使用毒丹,两头蛇用大口吸,蜘蛛异常勇猛,两头蛇顽强不屈,体现了裴鉶高超的艺术技巧。

此5篇岭南传奇取得了相当高的艺术成就,对后世岭南小说产生了影响。宋代洪迈《夷坚志》中的《张敦梦医》明显受《张无颇》的影响,明代杨珽的传奇《龙膏记》即据《张无颇》改编而成,明代瞿佑的传奇小说集《剪灯新话》中的《水宫庆会录》亦受《张无颇》的影响。《夷坚志》中的《熊雷州》受《陈鸾凤》的影响。宋代《太平广记》卷四百五十九《番禺书生》的蛇吞象情节受《蒋武》的影响。这5篇传奇也对岭南笔记产生了影响,《羊城古钞》、《粤中见闻》等岭南笔记都有收录或改编。此外,这五篇传奇来自于岭南传说,反过来又对岭南传说产生了影响,当代人王建勋主编的《羊城人仙神·广州市民间故事选》中收录的广州民间故事《崔炜与鲍姑》,即本于《崔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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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董诰:《全唐文》,山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4983页。

[2](宋)计有功:《唐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011页。

[3](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铏传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4页。

[4]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81页。

[5]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155页。

[6](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15页。

[7](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15页。

[8]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194页。

[9]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155页。

[10]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155页。

[11]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85页。

[12]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156页。

[13] (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14页。

[14] 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58页。

[15] 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530页。

[16] (清)屈大均:《广东新语》,第603-604页。

[17] (宋)李昉:《太平广记》,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3270页。

[18](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49页。

[19](清)屈大均:《广东新语》,第201页。

[20](清)屈大均:《广东新语》,第201页。

[21][21]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200页。

[22](清)屈大均:《广东新语》,第16页。

[23](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49页。

[24](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49页。

[25][25]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12页。

[26][26]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77页。

[27][27]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89-90页。

[28](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98页。

[29][29]骆伟,骆廷辑注:《岭南古代方志辑佚》,第226页。

[30](清)屈大均:《广东新语》,第598页。

[31]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3页。

[32](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50页。

[33](宋)洪迈:《夷坚志》,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955页。

[34](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51页。

[35](唐)裴鉶著,周楞伽辑注:《裴鉶传奇》,第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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